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破浪锥 作者:时未寒 内容简介 明将军政敌魏公子亡命天涯,于峨嵋金顶死于天湖传人楚天涯预北城王之女封冰联手一击,封冰在滇南成立焰天涯,成为江湖中惟一正面对抗明将军的势力。 楔子 公子姓魏 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黄昏时分,郭直怀里揣着赢来的银票,踏进了今天的第四个赌场。 从早上到现在,郭直已经赢了八百七十万两银子,让三家赌场就此关门。 回肠荡气阁。 这就是魏公子在洛阳城中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间赌场了。 郭直本是洛阳城中最大的商家,人称洛阳郭。 那时他不仅很满意,而且实在是很得意。 可是自从十年前魏公子的势力延伸到了洛阳,他就再也没有得意过。 一山不容二虎。 虽然魏公子并没有涉及他的产业,也没有张扬到要与他在洛阳城一争高下。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冒着惹魏公子生气的危险叫他一声洛阳郭。 魏公子不仅在朝庭上呼风唤雨,也是江湖上谈之色变的人物。 这十年真的让郭直很不爽。 要在以往,他一定会忍了这口已忍了十年的气。可现在不同了,功高必然震主,魏公子已然失势丢官,远遁江南。明将军对他务要赶尽杀绝,更有江湖上的许多仇家闻风而动,连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楚天涯也可以连挑魏公子的十九家分舵,他堂堂洛阳郭凭什么不能趁火打劫,动动公子的赌场,出出压在心里十年的气。 更何况,他还有身后的这个可怖的保镖。 所有人的眼光都在吃惊与敬畏中看着他。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十年前的风光。 魏公子逃命天涯,他这些手下以后或许便是自己在洛阳城中的一股势力,不趁今日立威,更待何时! 哈哈,庄家何在?我郭直今天赌运真是太好了。 郭老板想怎么赌? 郭直一指对面一位右臂缠着绷带的汉子,罗馆主对我的赌法亲有体会,不妨一说。 那位臂缠白布的汉子正是今天郭直在第一家赌场中遇到的对家鹰击长空罗重光。 从郭直一进门,罗重光的眼睛就一直怨毒的盯着他身后的那位身着黑色劲装的保镖。 事实上每个人第一眼都看见了也只看见了这个黑衣人,但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因为,那是一个可怖的人。 有的人一见之下就让人亲近。 有的人一见之下就让人厌弃。 而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冷冰冰的恶毒。 看到了这个黑衣人,就想起了邪恶。 如豹的眼。 如狼的牙。 如鳄鱼的鳞。 如毒蛇的信。 连郭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手持明将军的信符,扬言助他挑了魏公子在洛阳的基业。 当今朝庭上,谁不知明大将军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可遮天的人物。这次又扳倒了数年的政敌魏公子,有他护着自己,更可一泄多年的怨气,郭直何乐而不为。 黑衣人终于开口了,罗重光你动作到是不慢,这么快就赶来通风报信,看来那一指应该招呼到你的腿上才对。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与阴冷,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让人禁不住打一个诡异的寒战。 鹰击长空罗重光以鹰爪指力成名。以指对指,竟然会败在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黑衣人手里,而且是右臂全废,旁人不禁都暗暗心惊。 一人从众人中越出,大喝一声,我来和你赌。 来人身形标悍,矮小黝黑,令人侧目的却是一头红发,正是回肠荡气阁的大老板人称冀北赤发的于飞。 黑衣人冷然看着于飞,赌骷子,一把定胜负,我的赌注是八百七十万两银子,你输了就拆了回肠荡气阁的招牌,自断一只手。 看着兄弟受伤,虽然于飞明知罗重光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却还是忍不住出手搦战。但一听赌注不仅要自己断一只手,竟然还辱及魏公子的基业,大怒之下也不禁一呆。 赌骷子全凭指力,罗重光更是以指对指伤在这个黑衣人手下,可见此人的确深不可测。 而凡是开赌场的,却是不能限制玩家的玩法。 于飞自知难敌,却已是势成骑虎。 好!我和你赌,你输了留下银子再给罗馆主磕五个头。门外突然涌入五人,当中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悠然步入。 黑衣人目瞪来者,那中年人夷然不惧,眉宇暗沉。 来人身材并不高大,面容如古井不波,在百人当中绝对平凡的让人认不出来,但龙行虎步昂然入堂。 一股气派迎面卷来,势摄全场。 黑衣人错愕间仰天长笑,你若输了呢? 中年人微微一笑,那自然是连命也一起输了。 好,我就要你的命。 中年人仍是毫不动气,你先掷,是个豹子就算我输了。 三粒骷子向碗中掷去,黑衣人面色凝重,双手虚空连点。 大堂中众人寂然无语,只闻指力破空之声。 中年人抬单掌轻扬,化开黑衣人霸道的指力,骷子在碗中乱转。 黑衣人额间渗汗,中年人还是面色不变。 黑衣人双手按桌,中年人对着碗中吹了一口气。 黑衣人大喝一声,双手再往下一按。 中年人浓眉上挑,低沉的冷哼一声。 黑衣人一跤坐倒在地,那张桃木桌上留下两个掌形的缺口。 转动的骷子终于停了下来,竟然是赌骷子中点数最小的么二三。 磕过了头,你就可以走了。 中年人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怡然说道。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右手五指上已多了五个纯钢的套子。脸色渐渐变青,狰狞的令人不敢对望。 中年人冷然傲视,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原来是历家的人。 黑衣人双目喷火,我就是历明,你是何人? 中年人淡淡一笑,你就是历轻笙最宠爱的那个败家子,最好别出手,我还不想让历老鬼绝后。 不要侮辱我。有什么本事就面对面的使出来。 郭直吃了一惊,心头蓦然想起了近年流传甚广的几句话。 南风北雪舞。 历鬼判官龙。 方过一水寒。 得拜将军府。 这几句似诗非诗的话其实便是说得江湖上邪派的六大高手。 其中的历鬼便指得是曾凭一人之力毁了名剑山庄的历轻笙。 那一次,历轻笙一战成名。 只为了名剑山庄中有据说可以抵抗魔音的清芬萧。 名剑山庄就此江湖绝迹。 只留下来二种人。 一种是额心有个指洞的死人。 一种是从此混噩一生的疯子。 这就是历轻笙的两大独门绝技。 渡劫指。 恶灵舞。 中年人低叹一声,历轻笙本为一代宗师,何苦跟着将军,再图什么功名? 我爹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出手试试就知道配不配了。那中年人仍是不露声色,悠然说道。 历明脸色突又转红,猛然腾身而起,身体在空中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五指如钩,幻化出满天指影,直取对方的天灵。 待到双手离对方头顶只有三尺时,食指的钢套脱手而出,招式极尽诡秘,正是历轻笙的不传之学。 但见那中年人长身而起,吐气开声,双掌迎向历明,一声大震。 中年人轻轻坐下,仍是气度悠闲,有幸一战渡劫指,何时再睹恶灵舞。不知死了儿子的历轻笙还会夜夜笙歌吗? 历明后退十数步方才止住退势,面色如金,摇晃几下,终于颓然坐地,手捂前胸,嘴角咯血,家父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中年人仰天长啸,双目精光暴起,我的仇家遍天下,算得上对手的却是太少,历轻笙倒是值得一战。只是他远在湘西鬼都,只让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替将军卖命。你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我一定命人带到,当然还有你的人头。 你到底是谁? 到现在你还猜不出吗?那个中年人一哂,不再看历明,转头望向郭直。 郭老板一日之内连挑我三家赌场,这个帐你想怎么算? 郭直这才确信了面前的人是谁,大惊之下语不成声,唯手指对方,你就是 中年人缓缓揭下脸上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不错,本公子姓魏。 历明惨哼一声,口中鲜血狂涌,扑然倒地。 第一章 恨她的美丽就是从 第一眼看到她时开始的 子时。 下弦月。 星斗满天。 洛阳城外。 太平官道上。 一骑如飞而来。 他站立官道正中。 举剑指天。 来骑蓦然停在六尺之外。 在他剑气余势的逼压下,任是对方是日行千里的疾风驹也不敢再迫近前来。 “商晴风!” “不错。” “下马。拨你的剑。” “楚天涯???” 他不语,剑遥指对方。 商晴风神色阴晴不定,飘身下马,落地时剑已出鞘。 果然不愧是魏公子手下“冰风雨”中的第二高手。 但他已知道自己必胜。 他聚气凝神半夜,力阻对方飞驰之骑,气势上已占绝对上风。 动。 剑光。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星黯然。 一招溃决。 马长嘶。 血溅。 静。 他早知道结局。 结局当然一定是商晴风不会再看到明晚的星光。 但他不知道第一次杀人竟然是如此的难受。 他很想呕吐,拼命忍住翻腾的肺腑。 就在剑上的最后一滴血将要滚落剑尖时。 一种杀气在背后突然凝而不发。 大惊之下,他不敢回头,因为一转身敌人必将在旧力退散新力未发之际给他致命一击。 看到他那石破天惊的一招,她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好象明悟了什么。 她早早就藏在他身后,因为现在江湖上谁都知道,目前魏公子的最大敌人不止是明将军,还有这个几个月前方才突然崛起,剑挑公子十九分舵而不伤一人的楚天涯。 他一直静静站立了二个时辰,凝神还虚,周围五丈之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感觉中。若不是她早练成了“心止如冰”,可以在几个时辰内不呼不吸,一定早被他发现了。 她一直想看看他的出手,然而却只有一招,身为魏公子帐下“冰风雨”中的第二高手商晴风便剑断人亡。 可是现在,虽然她估不出他的反击会是怎样的严历,她还是有把握至少可以重创他。 因为,她就是魏公子的第一高手——“冰”。 冰是什么? 水的凝固。 不对。 那是什么? 在江湖上,冰是一个人。 封冰??? 不错,出手无痕,绝情封冰。 身后的杀气攸然散去。 掌声零落的响起来。 “不错不错,商晴风的天晴诀尚不及施展,便给你一招致命,果然不愧是楚天涯。” 他吃惊躲藏在身后一直可不让他发现的人竟然是一位女子,心头蓦然浮上了她的名字。 “封小姐这一手黄雀在后才是值得人佩服。” “哈哈。你是那讨人厌的螳螂么,我倒是不在意当一只小黄雀。” 他想起了临行前师父对他的种种告诫,暗暗叹了一口气。幸好杀气已消,方能缓缓转过头来。 然后他便看见了这个名动江湖的女子。 她就是一团明焰的气质。 她就是一波不语的风情。 她就是他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就是师父要他提防的对手。 她就是魏公子最宠信的爱将。 而她,竟然应该算是他的师姐。 恨她的美丽就是从第一眼看到她时开始的。 第二章 公子姓魏 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黄昏时分,郭直怀里揣着赢来的银票,踏进了今天的第四个赌场。 从早上到现在,郭直已经赢了八百七十万两银子,让三家赌场就此关门。 “回肠荡气阁”。 这就是魏公子在洛阳城中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间赌场了。 郭直本是洛阳城中最大的商家,人称洛阳郭。 那时他不仅很满意,而且实在是很得意。 可是自从十年前魏公子的势力延伸到了洛阳,他就再也没有得意过。 一山不容二虎。 虽然魏公子并没有涉及他的产业,也没有张扬到要与他在洛阳城一争高下。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冒着惹魏公子生气的危险叫他一声洛阳郭。 魏公子不仅在朝庭上呼风唤雨,也是江湖上谈之色变的人物。 这十年真的让郭直很不爽。 要在以往,他一定会忍了这口已忍了十年的气。可现在不同了,功高必然震主,魏公子已然失势丢官,远遁江南。明将军对他务要赶尽杀绝,更有江湖上的许多仇家闻风而动,连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楚天涯也可以连挑魏公子的十九家分舵,他堂堂洛阳郭凭什么不能趁火打劫,动动公子的赌场,出出压在心里十年的气。 更何况,他还有身后的这个可怖的保镖。 所有人的眼光都在吃惊与敬畏中看着他。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十年前的风光。 魏公子逃命天涯,他这些手下以后或许便是自己在洛阳城中的一股势力,不趁今日立威,更待何时! “哈哈,庄家何在?我郭直今天赌运真是太好了。” “郭老板想怎么赌?” 郭直一指对面一位右臂缠着绷带的汉子,“罗馆主对我的赌法亲有体会,不妨一说。” 那位臂缠白布的汉子正是今天郭直在第一家赌场中遇到的对家——“鹰击长空”罗重光。 从郭直一进门,罗重光的眼睛就一直怨毒的盯着他身后的那位身着黑色劲装的保镖。 事实上每个人第一眼都看见了也只看见了这个黑衣人,但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因为,那是一个可怖的人。 有的人一见之下就让人亲近。 有的人一见之下就让人厌弃。 而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冷冰冰的恶毒。 看到了这个黑衣人,就想起了邪恶。 如豹的眼。 如狼的牙。 如鳄鱼的鳞。 如毒蛇的信。 连郭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手持明将军的信符,扬言助他挑了魏公子在洛阳的基业。 当今朝庭上,谁不知明大将军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可遮天的人物。这次又扳倒了数年的政敌魏公子,有他护着自己,更可一泄多年的怨气,郭直何乐而不为。 黑衣人终于开口了,“罗重光你动作到是不慢,这么快就赶来通风报信,看来那一指应该招呼到你的腿上才对。”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与阴冷,就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让人禁不住打一个诡异的寒战。 “鹰击长空”罗重光以鹰爪指力成名。以指对指,竟然会败在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的黑衣人手里,而且是右臂全废,旁人不禁都暗暗心惊。 一人从众人中越出,大喝一声,“我来和你赌。” 来人身形标悍,矮小黝黑,令人侧目的却是一头红发,正是“回肠荡气阁”的大老板人称冀北赤发的于飞。 黑衣人冷然看着于飞,“赌骷子,一把定胜负,我的赌注是八百七十万两银子,你输了就拆了回肠荡气阁的招牌,自断一只手。” 看着兄弟受伤,虽然于飞明知罗重光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却还是忍不住出手搦战。但一听赌注不仅要自己断一只手,竟然还辱及魏公子的基业,大怒之下也不禁一呆。 赌骷子全凭指力,罗重光更是以指对指伤在这个黑衣人手下,可见此人的确深不可测。 而凡是开赌场的,却是不能限制玩家的玩法。 于飞自知难敌,却已是势成骑虎。 “好!我和你赌,你输了留下银子再给罗馆主磕五个头。”门外突然涌入五人,当中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悠然步入。 黑衣人目瞪来者,那中年人夷然不惧,眉宇暗沉。 来人身材并不高大,面容如古井不波,在百人当中绝对平凡的让人认不出来,但龙行虎步昂然入堂。 一股气派迎面卷来,势摄全场。 黑衣人错愕间仰天长笑,“你若输了呢?” 中年人微微一笑,“那自然是连命也一起输了。” “好,我就要你的命。” 中年人仍是毫不动气,“你先掷,是个豹子就算我输了。” 三粒骷子向碗中掷去,黑衣人面色凝重,双手虚空连点。 大堂中众人寂然无语,只闻指力破空之声。 中年人抬单掌轻扬,化开黑衣人霸道的指力,骷子在碗中乱转。 黑衣人额间渗汗,中年人还是面色不变。 黑衣人双手按桌,中年人对着碗中吹了一口气。 黑衣人大喝一声,双手再往下一按。 中年人浓眉上挑,低沉的冷哼一声。 黑衣人一跤坐倒在地,那张桃木桌上留下两个掌形的缺口。 转动的骷子终于停了下来,竟然是赌骷子中点数最小的么二三。 “磕过了头,你就可以走了。” 中年人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怡然说道。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右手五指上已多了五个纯钢的套子。脸色渐渐变青,狰狞的令人不敢对望。 中年人冷然傲视,“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原来是历家的人。” 黑衣人双目喷火,“我就是历明,你是何人?” 中年人淡淡一笑,“你就是历轻笙最宠爱的那个败家子,最好别出手,我还不想让历老鬼绝后。” “不要侮辱我。有什么本事就面对面的使出来。” 郭直吃了一惊,心头蓦然想起了近年流传甚广的几句话。 南风北雪舞。 历鬼判官龙。 方过一水寒。 得拜将军府。 这几句似诗非诗的话其实便是说得江湖上邪派的六大高手。 其中的历鬼便指得是曾凭一人之力毁了名剑山庄的历轻笙。 那一次,历轻笙一战成名。 只为了名剑山庄中有据说可以抵抗魔音的清芬萧。 名剑山庄就此江湖绝迹。 只留下来二种人。 一种是额心有个指洞的死人。 一种是从此混噩一生的疯子。 这就是历轻笙的两大独门绝技。 渡劫指。 恶灵舞。 中年人低叹一声,“历轻笙本为一代宗师,何苦跟着将军,再图什么功名?” “我爹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出手试试就知道配不配了。”那中年人仍是不露声色,悠然说道。 历明脸色突又转红,猛然腾身而起,身体在空中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五指如钩,幻化出满天指影,直取对方的天灵。 待到双手离对方头顶只有三尺时,食指的钢套脱手而出,招式极尽诡秘,正是历轻笙的不传之学。 但见那中年人长身而起,吐气开声,双掌迎向历明,一声大震。 中年人轻轻坐下,仍是气度悠闲,“有幸一战渡劫指,何时再睹恶灵舞。不知死了儿子的历轻笙还会夜夜笙歌吗?” 历明后退十数步方才止住退势,面色如金,摇晃几下,终于颓然坐地,手捂前胸,嘴角咯血,“家父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中年人仰天长啸,双目精光暴起,“我的仇家遍天下,算得上对手的却是太少,历轻笙倒是值得一战。只是他远在湘西鬼都,只让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替将军卖命。你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我一定命人带到,当然还有你的人头。” “你……到底是谁?” “到现在你还猜不出吗?”那个中年人一哂,不再看历明,转头望向郭直。 “郭老板一日之内连挑我三家赌场,这个帐你想怎么算?” 郭直这才确信了面前的人是谁,大惊之下语不成声,唯手指对方,“你……就……是……” 中年人缓缓揭下脸上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不错,本公子姓魏。” 历明惨哼一声,口中鲜血狂涌,扑然倒地。 第三章 惊梦惊梦无涯无涯 月朗。 星稠。 夜深沉。 人呢? 人已惘然。 她的眉宇浓烈而郁黑,让他想起了荒芜在原野上的草。 她的眼睛清洌而恣意,让他想起了辉耀在天空中的星。 她的脖颈在月光下白皙而粲然,突然的就像一种浮上心头的悱恻。 她的呼吸在子夜里轻缓而蔓延,莫名的就如一种流失的岁月…… 那个女子……就是一朵叫醒了传说的蔷薇。 楚天涯第一眼看到封冰,就像坠入了一个最清甜的梦。 虽然惘然,却让人在醒来后的回味中侧头想像。 楚天涯最好的朋友就是他的剑。 虽然无名,却一直没有离开他。 他一直认为,可以嘲弄他的人,却不能侮辱他的剑。 这把剑曾经帮他杀死了许多想吃了他的猛兽。 他曾经失足掉下悬崖,就用这把剑刺入崖壁,然后一点点借力回到山顶。 每个晨光初现的清早或是暮色垂降的昏黄。 在师父的示意下,他总是一次次把剑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法刺入一个人形的木像中。 后来他知道那个木像只有一个名字,魏公子。 可是,现在,这把剑却在挖着泥土。 就因为她的一句话。 “商晴风虽然一向飞扬跋扈,我也看不惯他的某些做法。但毕竟共事一场,不忍看他暴尸荒野。你可以帮我埋了他吗?” 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奇怪她并无敌意甚至不无恳求的语气。 好象他早早的就知道,她真的就是那一场他宁可一辈子也不醒的梦。 于是就在她好似曼舞轻吟的每一步伐与每一声线中散掷着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柔情。 封冰就站在他的身后。 而楚天涯此刻竟然没有一点防范。 从小师父就一直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信任。 对自己微笑的人很可能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命。 可是他还是不能。 不能轻率的把封冰对他的巧笑与嫣然当成是暗伏的杀机,虽然他只是从她的眼光中臆度出了对自己的善意。 也许就是因为她刚才在最有利的条件下没有出手。 也许是他知道她是他的师姐,虽然师父告诉过他她是师门中的耻辱。 也许,也许,就是因为那一刹的惊艳,让他起不了一丝一毫与她对敌的念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像是一匹狼。 在茫茫荒原上踟躅独行的狼。 他从来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人。 他常常做一个可怕的恶梦。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一群死人中慢慢的爬行。 那个孩子竟然不懂得哭。 就像爬在一群用血色染红的雕像或是化石中。 那孩子想找到自己的父母。 但是他已无法分辨出自己的亲人。 一切都是血红。 只有血红。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日后一直称为师父的人。 师父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剑痕。 这让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他的父亲。 但以后长长的时间里。 他还是一直想把师父当做自己的父亲。 或是仅仅当做自己的——亲人。 可是他做不到。 师父……就只能算是师父。 从小他就明白无误地知道。 师父悉心教诲他十年。 只不过是为了击败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魏公子。 他没有童年。 他的童年只有无休无止的练功。 以及师父的责骂与惩罚。 从小他就只和师父在一起。 每天就只能面对师父那一道深深的剑痕。 即使他的武功练得再好再努力。 换来的也不过是晚上可以不用再辛苦地练功到天明。 师父总在提醒他。 他之所以可以活下来。 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击败那个其实与他没有一点关系的魏公子。 而他在师父的督促下拼命练功。 也只不过就是为了这个使命。 师父甚至没有对他笑过。 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与魏公子一战,只知道在半年前师父开始教给他江湖上的种种经验,三个月后然后便让他下山。 师父只对他提出了这一个要求……击败魏公子。 然后呢??? 他不知道。 师父没有提及他的回来。 只是暗示着完成了这件事就不再有师徒的名份。 也许师父知道他回不来。 也许他再也不用回来。 这一切似乎逼使他不得不接受着一种恨意。 可他从来也没有恨过师父。 因为其实他知道那个梦中孩子就是他自己。 只是他不愿意让自己承认与相信。 所以才一直认定那只不过是一个梦。 他只知道当那个孩子尸体中无助的爬行时,是师父救了他。 从那以后,他的内心中再也不想见到邪恶的死亡与鲜血的气息,他宁愿天天看到的就是师父的脸,那怕上面有那道可怕的剑痕。 他一直在想自己算不算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他还算是一个人。 那也只是一个总在想着杀人和随时防备着被人杀的人。 事实上这之前他没有杀过人,也不喜欢杀人。 刚才商晴风死在他的剑下,他便突然在漫天溅起的血浪面前眩晕。 可是他毫无选择。 他真正的绝招便只有一招。 这也是他第一次用这一招与人交手。 出手的一刻,连他也不能控制。 除非他愿意让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这一招就叫做:“无涯”。 这一招真是霸道。 这一招却有一个梦幻般的名字。 她早就知道有这个从未谋面也不知道姓名的师弟。 她知道他就是师父从那个被山贼屠村后的血泊中救出的孩子。 她知道他就是被师父暗中称为心气和天赋一样高的武学不世奇才。 她知道自己曾经那么迫切地希望着他的出现。 但她无从解释自己见到他时为什么会那么不可自抑的悲伤。 自从得知有一位不知名的少年不伤一人而连破公子十九分舵,她就预感到了一定是他。 而即便是她看着他执剑向天,汲天地之精气以备一击博杀商晴风时,她还是希望他不是她的师弟。 因为他的出现将意味着结束一场十九年的宿命。 尽管这一切其实与他无关。那只是她的家仇。 但她的下意识中还是希望这一天不要到得这么早…… 然而她看到了…… 她看到他尖削的脸紧抿的唇,令她不由想起他如同自己一般凄惨的身世。 她看到他散发披肩长啸夜空,洒漫的就如一个从远古来到的游者。 她看到他一动冲天,剑映月华,凛然若天神般一剑荡破商晴风的天晴诀。 她看到了那一招。 不……那半招。 其实师父一共就只传给她半招,招名“惊梦”。 然后就让她师从会君山的寒梅师太。 三年前当她奉命“叛出师门”时,师父正在闭关苦研那后半招。 而现在,师父终于完成了。 梦乍醒时…… 什么也不会记得…… 只是恍惚间神游破碎的片段…… 就像一个没有归宿的浪子…… 犹豫而无奈的走向没有尽头的天涯…… 她也终于知道了这是什么样的一招。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能见一面她一直想见的师弟。 她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师父总是那么无情的对待这个师弟。 因为…… 只因为这一招…… 只是因为这一招就是…… 惊梦……无涯。 第四章 星星漫天 封冰静静地看着楚天涯的剑。 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随便走到那里都可以看到许多把。然而就是这柄平平无奇的剑却在一招之下让商晴风送了命。 “你在看什么?” “你的剑。” “你看出了什么吗?” “能杀人的剑总是锋利的。” “能杀人的剑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随便便看到的。” 随着楚天涯未落的话音,那把剑突然便还了鞘,仿若她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影子。只有一掠而逝的月华沿着剑的轨迹轻轻划入她的眼中。 她略带茫然的抬起头,触到了楚天涯的目光,比月色更亮,也比夜色更冷。 “你的师父……天湖老人还好吗?” “还好。你现在连师父也不叫了吗?” “他本来就不应该算是我师父,何况他也只传给我一招。” “可师父一直当你是他的弟子,而且特别告诉我虽然你背叛了师门,我也不可与你为敌。” 封冰只是淡淡一笑。只有她知道,天湖老人让她认师的唯一理由就是用他亲传的那一招击败魏公子。让魏公子知道,击败他的是天湖老人的弟子,除此之外,天湖当然不配当自己的师父。 楚天涯本想说一日为师便终身不变的道理,看着封冰毫无愧疚的样子却说不出口。或许师父也并没有当她是弟子吧,想起每当师父说起封冰时他似乎总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尊敬,即便说起她的叛师,也是一带而过。他又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态度,也许师父也没有当自己是弟子吧,一念到此,便不敢再想下去。 他有点迷惑了,“你既然没有学过师父的武功,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天湖一派?” “我本是来此等商晴风的,却意外的看到了你的那一招……”她想起那惊天的必杀一招,心中犹有余悸,“真是霸道……,但的确是天湖的心法,不留余地,务求一击伤敌。” “你要给商晴风报仇吗?” “不!一来我没有把握胜你,二来公子现在众叛亲离,商晴风正是盗了他的疾风驹打算去投靠明将军的。” “哦!,想不到我无意中竟帮公子一个忙。” “也不算帮什么忙,人各有志,公子从不勉强。只是疾风驹是公子的爱骑,所以一定要抢回来。才派我来拦截商晴风。” 楚天涯只听人说起魏公子当年声名鹊起时的残暴,却从封冰口中得知他的宽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然而他发现自己其实最在意的是封冰对魏公子亲热而稍带暧昧的称呼,这种想法让他一时沉吟不语。 “你挑公子十九分舵而不伤一人,今夜为何出手就是杀招?” “我要试剑,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一招。”楚天涯望着前方的空处,“我感觉的到,与魏公子一战的机会就快要到了。” “那一招即使是我也未必能躲得过去。不过还是未必能胜得了公子。我跟了公子四年,还是看不透他的武功。” “不要告诉我。” “为什么?” “一来不能伤了自己的信心,二来我也不想占此便宜。我要求的是公平一战。” “公平???”她不由笑了起来,“这本来就不公平,公子现在失势,到处都是仇敌,你不觉得是趁火打劫吗?” “我没有办法,我怕他被人杀了我无法给师父一个交待。” “你师父需要的是你在这样的条件下击败公子吗?”她深深的看着他,“那么也许下次相见,便是我来接你这一招了。” “不!”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又悻悻地说道:“我还是当你师姐,这样你岂不是胜我不武了。” “哈哈,”封冰轻轻的笑了起来。脸却也不自觉因为他刚才的脱口而出的失言而泛起了红。 楚天涯想了想,“好!你回去告诉魏公子,不必担心我的挑战,让他全力应付明将军的追杀。只有他觉得可以与我一战的条件下我才出手。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能活着看到我的剑。” 他的果敢与坚忍与不经意间流露出天性中的侠气与冷酷让她不禁心折,心中却油然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对江湖的厌弃与对他无来由的欣赏。 封冰转身招过疾风驹。 下一次见他的时候,会杀了他吗? 她想着,心神突然的恍惚起来。 她若舞姿般在飞身上马,白衣因她的动作而洒满了月花。 他看着她的离去,心中竟想不出什么可以挽留的借口。 他有一点恨自己的怅然。 突然。 突然,便有了月光瞬间的黯淡。 一盈耀目而诡异的蓝光蓦然划过,就像是一颗来于天际无形的流星。 电,光,火,石,间…… 直袭封冰的咽喉。 那股尖锐的劲气忽然扑面时,封冰正欲跨上疾风驹,双手刚刚按在马背,身体全无借力之处,那一点无声无息袭来的蓝光就像是死神的长箭,一刹那便已到身前五尺。 危急下封冰双手用力一按马背,右脚一蹬马鞍,已向后退去,疾风驹吃不起她瞬机间乍吐的内劲,长嘶声中人立而起,蓝星穿马首而过,疾风哀鸣声中血光飞溅,那点蓝星亦仅仅稍稍迟滞了一下。 封冰身形疾退,蓝星越闪越近,三尺;封冰再退于树后,蓝星穿树而至,再稍缓,二尺;封冰右手的独门兵器千秋索刚刚抽至一半时,蓝星已至面前一尺;封冰心中暗叹一声,蓝星风雷之势,只有五寸…… 叮! 剑鞘一划而过。 蓝星击中剑柄,发出的声音竟然如此之轻,轻得就象诗人在美景中的一声疑是梦的轻叹! 楚天涯终于出手了。 楚天涯还在十岁的时候,师父曾经把他一个人放在一个大林子中,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只饿了几天的老虎。二天后,他出来了,带着四只虎爪。 那一次是惊心动魂的二天,每一时刻都在提防着从林中突然跃出的猛兽,也从那时起,他的感觉与反应力得到了一次本质上的改变。 从那时起,他随时都可以有对危险的预感与在危机来临时最强悍的爆发力。 可是这一次,那道蓝光实在太快。 变故突然发生时,楚天涯一念之间没有犹豫,人已向封冰的方向迎去。 他已来不及扬剑出鞘,只能连鞘带剑一同指向那一点致命的亮光,力求止住暗器的来势。 他提气急至,剑柄终于勉强迎上了那一道蓝光。 蓝光斜斜落下,余势未消。 封冰轻噫一声,蓝光从她的左肩一闪而没。 只是一击,封冰便已受伤。 ——好毒的一记蓝光。 “呛!”此时,楚天涯的剑方始拨出鞘来。 楚天涯不及察看封冰的伤,挡在封冰的面前。眼望着前方黑沉沉的密林中,心中惊疑不定。 是什么人才可以发出如此霸道的暗器…… 刚才正是二人行将分手之际,心绪里正交织着离别的惆怅与彼此间略微的防备,心神迷乱的一刹,偷袭便突如其至。加上月夜下银辉满地,正是算好了天时人和的绝杀。 只是忘了还有地利。 若不是蓝星先穿过疾风驹再穿过大树已是速度大减,只怕已没有人可以救封冰了。 这个发暗器的人不但是高手,而且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封冰右手轻轻扶住楚天涯的肩膀,低如絮语般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星星漫天。”也许是因为疼痛的原因,她的手很用力。 “星星漫天”。 这四个字说得不是一个浪漫的夜景,不是一个天穹的描图。 而是一个可怕的暗杀组织。 暗杀。 由古以来,从来就是一个残忍但绝对有效的手段。 图穷匕现,拯救国家安危。 鱼肠带剑,报效知遇之恩。 政客买凶,以图权倾朝野。 江湖仇杀,得逞一时之快。 许多年以前曾有人编排英雄谱。却没有当时公认第一杀手娄明空的名字。 因为在人们的印象中,杀手为了杀人无所不用其极,武功却在其次。而且杀手杀人的手段绝不公平,不免为江湖中人不齿。 娄明空大怒之下连刺杀英雄谱上十八位英雄,然后自篆杀手录。他自然是排在第一了。 他的确应该是第一,那英雄谱上的十八个人无论那一个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却全死在他的暗杀下,而娄明空却毫发无伤。 杀手也许武功不高,却是绝对可怕的。 我问你,如果现在重编杀手册,什么人可以排第一? 黑光头陀埋伏水下七日七夜,然后一举格杀从桥上走过的刀大师…… 他不行。 红线婆婆化身万千,精通易容之术,也许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她装扮的,会突然给你一击…… 她也不行。 东瀛据说有一种忍术,人可以化身为任何形状,也许你打开一个看似空空的米口袋也会发现那其中藏着一个忍者…… 旁门左道罢了。 还能是哪一个? 不,不是一个。现在的江湖中,只有二个人是杀手中的极品。 哦?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竟然有两个…… 这不是武道,他们只是杀手。 是谁呢? 一个是:虫。 这我知道,虫大师手下的杀虫组织专杀贪官,据说把要杀的人名字悬在五味崖上,却也绝不落空。让天下贪官闻风而逃,不敢轻敛民财。虽是杀手,却做的是大侠的行为,当得起第一杀手的名号。却不知另一个是谁? 鬼失惊。 鬼失惊???好怪的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真正的杀手都是无名的。你知道明将军吗? 明将军权倾天下,谁不知道! 鬼失惊就是明将军手下最可怕的人。 明将军手下最历害的当然应该是和将军齐名六大邪道高手的水知寒水大总管呀?! 水知寒智计绝高,寒浸掌更是绝妙天下。但要说到杀人的犀利,还是鬼失惊更胜一筹。 鬼失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鬼失惊已很少出手了,但他的二十八个弟子暗合天上二十八星宿,已是将军手上的奇兵。 呀!你说的是星星漫天。 不错,说得就是星星漫天。 月照。 风起。 树林中千叶齐舞。 而此时,明月清风下。 楚天涯与封冰面对的就是明将军手下最犀利的杀人组织。 星星漫天。 来的人想必是来接应商晴风的。 明将军誓杀魏公子而后快,星星漫天见了封冰自然要暗下毒手。 从来没有人能躲过星星漫天的一击必杀,刚才要不是对方误算了地利,且也料不到楚天涯有那么高的武功,现魏公子手下的“冰”就已是个死人…… 而现在,疾风驹已死,封冰受伤,楚天涯能躲得了星星漫天的追杀吗? 第五章 蓝月的狠 蓝星的毒 蓝光的杀 寂静。 一时林中只有封冰轻轻的喘息声。 楚天涯仗剑而立。 听到身后她强忍痛楚的呼吸,他的心就莫名的一搐。 那一记蓝星射得很深,而封冰当时气聚全身,是以也不能穿身而过,现在她一定很痛吧? 他不敢动,对方的目标是身后的封冰,再来一记蓝星,受了伤了她能躲得过去吗? 从见了封冰的第一眼开始,他便完全在下意识中认定绝不能有什么人可以在他的面前伤害她。 可是现在,他完全没有把握,一点也没有。 刚才那一无影无踪突发而至的暗器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 “星星漫天,蓝月惊魂。月狐一击绝杀,小女子领教了。”封冰清吟道。 星星漫天的二十八星宿按日月五行分为七组,每组四人。分别正是黄金、紫木、绿水、赤火、青土、蓝月、橙日。以魏公子的实力自然早就侦知了明将军的情报,封冰此时提及一来告诉楚天涯对方的虚实,二来也是表明自己伤不重,不让他担心。 林中仍然寂静,全无半点声响。 楚天涯精神一振,对方迟迟不敢再出手,恐怕也只来了蓝月四人。 杀手的可怕正是在于人们对其的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做匪夷所思的一击,而其本身的武功却未必已臻化境。 目前虽然对方四人,已方一人已伤,但刚才是暗处算明处,有心取无心,此刻自己和封冰联手,都有着预备,这一战的胜负应属未知。 来的人正是蓝月中的月狐、月鹿、月乌、月燕。 蓝月之首月狐带手下奉明将军之命来迎商晴风,赶到时却发现商晴风已伏尸在地,却看到了封冰和楚天涯。楚天涯出道不久,月狐自是不识,但封冰却是魏公子手下的左臂右膀,月狐只恐未能及时接到商晴风不能回去复命,便决定暗杀封冰。 然而却料不到月燕那一记极尽天时变化的绝命一击却仍被那个年轻人挡下,这才知道此人武功极高。要知星星漫天出手绝少落空,纵然不中也是一击即退,而此次满以为毫无差错却终于失手,不由心萌退意。 可楚天涯剑已出鞘,杀气满面,此时撤退定然躲不过他的敏锐感觉,月狐心中叫苦,却是箭在弦上,只得与三人各自伏兵不动,静待发动第二次袭击的机会。 楚天涯出道以来,唯一所欠缺的便是临敌经验。经与商晴风一战,“无涯”初现其锋便破敌于一招,信心与胆略大增,正是一个剑手的极佳状态。此时封冰在自己面前受伤,更是同仇敌忾,痛由心生,就算是名满江湖从无虚发的星星漫天也不敢稍撄其锋。 楚天涯功运全身,感觉份外清晰,已察知了三个敌人的地点,但也不敢强行出手,对方都是身经百战善于抓住时机的杀手,稍有不慎,出手一有破绽,今日便埋骨于此了。 一时双方都不敢先行出手,成了胶著状态。 封冰渐觉左臂麻木,知道蓝星上淬有毒,对方也许便等她毒发时方再行攻击,那时楚天涯以一敌四只怕更是无望,虽然明知先出手不利,却是不得不速战速决了。 “嗖”,封冰的千秋索向着三丈外一颗大树卷去。 千秋索是封冰真正师父会君山寒梅师太的独门绝学,索长三丈二尺,劲力阴柔,正是远攻的绝妙兵器。 索未至劲气已令树叶满天飞舞,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影冲天而起,楚天涯的剑光业已赶至,双方空中兵器相交七声,一声惨呼惊碎林间的寂静。那道影子骤然落地,眉心上血汩汩流出。 同一时间,两个人影从左右两边向封冰袭到,可见对方的主要目标仍是封冰。封冰长索回绕,与二人相交数招,却是不闻兵器相接之声,各自变招。 一眨眼间,二人影已再闪藏于林间。 楚天涯一击杀敌,精神大振,刚才对方使着两支类似峨眉刺的短兵刃,见自己攻来却是不避剑锋,反而欺身近前,以短博击,凶悍非常。若不是封冰出手惊起对方,身形苍促下,自己必不能一击奏效。即是如此,也是连发七招,方始荡开对方的门户,一招“无边无际”刺入敌人的眉心。 封冰勉强化解了二人的突袭,已是血气上涌,知道毒已渐渐发作,当下凝神暗自运功。 楚天涯已是心里有数,对方虽然也是一流高手,但被已杀一敌,士气大减,余下的二人仅凭武功并不足虑,自己以一敌二也绝对有把握,只是还要提防那歹毒的蓝星。 眼角瞥处却发现封冰脚步虚浮,不由大吃一惊。 只在一失神间,蓝光再现。 蓝星速度极快,楚天涯竟不及持剑格挡,百忙中仰面向后倒去,蓝星从面上一掠而过,尤感到发根被劲风撕扯得疼痛。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手执一柄一把五尺长的单手斧,劈向他的面门。 楚天涯但见对方发乾目赤,唇裂龈血,心中暗惊,左掌回收护胸,右剑扬起。 “叮”的一声,楚天涯的剑尖竟然被这大力一劈而震断,左手才好不容易撑住斧柄,顺势一拨,斧斫在地面上,火星四起,他的剑也一闪而入对方的小腹。 与此同时,封冰亦仰面倒在地上。 蓝月四人中,月狐胜于狡,月乌强于蛮,月燕则是巧。 而月鹿,月鹿是一个很恨的人。 他恨着一切,恨天恨地恨风恨雨甚至恨自己。 除了师父鬼失惊,连蓝月之首月狐他也不服。 月鹿一直很看不起月乌,因为月乌竟然会与蓝月中的唯一女性月燕相爱。 做为一个杀手,自是不应该喜怒于色,当然更不能动真情。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月乌的天生神力与擒天斧不是他所能轻易挡下的。 还有月燕的柔水刺与发蓝星的机巧阴柔。 适才先是月燕巧发蓝星一击伤了封冰,凭蓝星上的奇毒,他满以为可以轻易制住这二人。然而先是封冰千秋索惊起月燕,楚天涯一招格杀月燕于半空,他已是心惊莫名。 月乌见月燕死后大怒出手格杀楚天涯,楚天涯先躲蓝星再剑挡擒天斧最后一剑刺入月乌的要害,他更是心生惧意。 然而他也更恨了。 恨月狐为什么多事下令对付这两人;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么好的武功;恨自己为什么只能永远做一个见不得人的杀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杀了楚天涯。 他更恨封冰,从见到封冰的第一时刻,他就恨不得把这个面容如花浅淡若菊的女子压在身下狠狠的蹂躏,他恨这个女子看着楚天涯无端的眼神,恨她为什么偏偏是将军下令必杀的人,也恨自己为什么会见到她心跳加速…… 得不到的东西,就永远让她消失。 封冰倒地的一刹,月鹿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从藏身处一跃而起,向她扑去。 月鹿没有发出左手的蓝星,他要让这个第一眼见到就让他恨自己心跳的女子死在他的右手刀下,他要看着她的身体在他的刀下变成凄惨的两段,这样他才能消除心中的恨意。 而此时,楚天涯亦倒在地下,尚被月乌拼尽全力的一斧震得气血翻腾,谁可以救得了封冰? 刀锋上流下的星光轻轻晃入了她的眼睛。 她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恨意。 她看到了对方左手小巧的机簧,原来蓝星是用这个东西发出来的,怪不得劲道如许之大,怪不得只能是一击即退,若非如此,漫天飞来的星星还真是无人能救自己了…… 封冰心中这样转着千种念头,身体却盈盈向左平平移开三尺,躲开月鹿致命的一刀,千秋索轻轻缠上了月鹿的脖子…… 原来这是她的计??? 月鹿心中凉透了。 他恨这样美丽的女子怎么还可以这样聪颖。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先用蓝星射她。 他更恨月狐,老大为什么还不出手? 然后他的恨意便被一根恍若洞悉了天机的绳索缠断…… 楚天涯见封冰遇险大吃一惊,却已是无能为力,刚才空中博杀月燕,闪开蓝星的袭击,剑挡月乌的重击,虽只是刹那的事,却是使尽了平身的本领,想救封冰已是力不从心。 然而封冰计赚月鹿,让敌人暗器不及发出便溅血倒下,不由又惊又服。 封冰笑嘻嘻的看着他,“算平手吧?” “什么平手?” “你杀一个,我杀一个。还有一个是共同出手的……” 楚天涯不禁啼笑皆非,如此生死关头,她还与自己算这个帐。 从来没有人和他开过什么玩笑,师父总是让他怕,他出道后又总是别人怕他。 凝神四听细下,已再无动静。 刚才虽是惊险万分,生死仅在一呼一吸间,但此刻佳人在旁笑语嫣然,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想到这里,楚天涯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你的伤怎么样?” “不要紧,我已运功把毒压住了,找个清静的地方休养半天就好了。” “蓝月应该有四人,不知道这三人中有没有月狐?” “嘻嘻,看到楚大侠大展神威,想来已被吓跑了吧。” “还是被封女侠的苦肉计高明。星星漫天出手绝不落空,这一次已足让封师姐吓破了胆,可惜以后天空上就只有冰封千里没有星星漫天了,岂不让诸神寂寞……” “哈哈,看不出楚师弟这么会说话……” 封冰突然止声,经过这一场生死,她与楚天涯的关系无形中就好象拉近了许多,竟然不知不觉中已变了称呼。 “你现在打算往何处去?” “自然是回去向公子复命,只可惜疾风驹还是……” “你身上有伤,如果……我可以送你一程。”楚天涯的心上泛起了一种不舍。 “嘻嘻,我只怕你见了公子就忍不住要出手了。” 她还是这么维护魏公子。楚天涯心中一叹。本想说自己送她到目的地便转身离去,却又想或许是她担心自己泄露魏公子的藏身之地。念及于此,不禁心灰了。 封冰如此冰雪聪明的人,察颜观色下自然知道楚天涯心中转的什么念头。可惜此人不能收为公子的强助,不然共抗明将军的追杀又多了一份把握。 可是,一切都是在命中注定的吧?封冰在心中几不可闻的幽幽叹了一声。 她有些微微的晕眩,也不知是伤口上的麻木还是因为其它的什么? “你帮我把蓝星取出来。” “怎么取?” “用你的剑。” “嘶”的一声,封冰用右手撕开了左肩的衣服,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楚天涯一时竟然只看见她肌肤耀目的纯白…… 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 而这一刻,这个他一见就暗暗心动的女子却…… 浑圆的肩头上灼皙的白和着妖异的红…… 在月光下,在他眼中,幻化成了一种娇艳的诱惑。 他连忙转过头去。 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第三道蓝光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出现了。 第六章 欠你一道伤口 楚天涯刚刚转过头来,心神尚震撼在那一刻的意乱情迷中。 蓝光就像是从噩梦中飘来的一个诅咒,已然近在咫尺之间。 楚天涯蓦然惊醒,数年的苦练这一刻方始发挥出来,拨剑、抬腕、集气、发力。 剑尖堪堪撞在蓝光上,总算避开了这按捺良久方才爆发的歹毒暗器。 然而紧随在蓝光后的还有月狐赖以成名的九狐鞭,直指他的胸膛…… 封冰先楚天涯一步看到了那一点蓝光,来不及震撼,来不及惊呼,她已抢入楚天涯的怀里,右手轻扬,一道银光从袖中向凌空扑来的月狐射去。 血与光就在瞬息间爆起,像一个赤色的迷梦。 月狐趁月乌出手的时候便已悄悄躲在了疾风驹的尸体下,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然而他也未能料到月乌只一招间便死在楚天涯手上,不由开始重新估计这个年轻人的实力。见到封冰计赚月鹿,更是对今夜的行动追悔莫及。 做一个杀手第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忍。 武功上月狐还不及师父鬼失惊的十分之一,但对于“忍”已是深得精髓。他闭息凝气,甚至不敢用目光接触楚天涯与封冰,对于这样的高手来说,连身后目光的透视也可以轻易觉察出来。 做杀手的第二个重要条件就是要学会如何隐藏自己。 加上疾风驹在临死前的抽搐,楚天涯与封冰一时也未能发现他。 他也不敢冒然逃走,暴露了形藏恐怕亦只有死路。 他也知道楚天涯与封冰定会来察看疾风驹,唯有等那时趁二人不备再下杀手。 做杀手的第三个重要条件就是当机立断。 月狐有信心对付一个受了伤了封冰,他最怕的就是楚天涯的剑。看到封冰毒伤势发,楚天涯转身闭目,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月狐左手蓝星发出,右手钢鞭击向楚天涯的心脏。 楚天涯乍逢惊变,仓促拨剑,蓝光坠地时,长剑业已荡开。 眼见钢鞭便将搠入他的心窝。 月狐仿佛已看见了楚天涯的胸膛是如何被自己的钢鞭剖开击碎……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已变成了封冰。 突然就看到了一点银芒从封冰的袖中吐出,直奔自己的面门。 月狐大吃一惊,想变招时却发现那点银芒在气机牵引下破气直入,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穿了钢鞭带起的劲力,由小变大,从些微的光亮到面前时已是灿然如炬。 月狐大吼一声,脑海中刹那明若白昼,那点银芒穿颅而过,吼声与思想曳然而止。 与此同时,钢鞭亦点在封冰的小腹上…… 封冰醒来的时候,正接触到楚天涯的眼光。 焦灼、狂乱、不安、关切、烦燥、真诚、绝望、依赖、伤感…… 她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同时看到这么复杂的神情。然而那种眼光一闪而逝,取代为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你终于醒了。”她在恍惚中听到他的声音,然后就见到一抹笑意浮上了他的面颊。 一时间里,她只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你昏迷了三天了,我真担心……”他没有再说下去。 她努力想笑笑,却笑不出来。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这是我第一次受伤呀,她想着。感觉到体内激荡的真气在缓缓平复,散入经脉中。好象就知道了对方的某些血脉就在自己的身体里穿巡着,然后记忆慢慢涌上心头,他为了救我耗了不少元气吧? “这是什么地方?”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熟悉这个地方。 “这是我的家。”她的浓黑的发散在无血色而如雪一样白的脸上,他想帮她拨开,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家?”她恍若吃了一惊,多遥远的名字。 “是的,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让自己有一个家。”他想到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他抱着她轻巧的身体在荒原中急急奔走。 “就这样用石块与木头搭起一个小房子。”她看着参差错落的墙壁上的剑痕。 “哈哈,师父说这样也可以练武功。”她的黑发就在夜风中舞着,舞着,那份轻痒的麻痹的感觉似乎又重新拂上自己的脸。 “就好似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她想像着他是如何削石为墙,斩木为砖,不由的笑了。 “呵呵,你认为是玩具呀。我有许多这样的玩具,有机会带你慢慢参观好了。”他解开她的衣服给她包扎好腹部的伤口,他的手指触及到她皮肤,有一种冷艳的沁凉与淡淡的罪恶感。 “我从小就没有玩具。”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只有练功,只有仇恨,。 “我也是,呵呵,所以现在才再让自己玩一次吧……”她的血是异样的鲜红,让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血红的梦。 “……”她无语,她觉得自己深深理解着他从小的寂寞。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痴痴的想着她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竟然全无多余的感觉,只是在心里一个劲地想着:绝不能让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她想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乏力。 他按住了她。“幸好月狐那一鞭急于收力,你只是失血过多,加上蓝星的毒,多休息两天就恢复了。” “可我还要去找公子……”她止住了语声。 “我去找点吃的,你安心养伤,伤好了我陪你去找魏公子。”他转过身去,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眼中的黯然,这个时候,她还是念念不忘魏公子吗? “你烤的兔子好吃,你煎的草药好苦。” “那下次你再尝尝我烤的草药和煎的兔子。” “哈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有意思的人。” “你本来就不知道,我们只不过见了几天。” “不,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有一个小师弟,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 “和你想像的不一样吗?” “至少我不知道你会烧这么好吃的野味,也不知道你还懂医术。” “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在深山中一呆就是几个月,饿了只好自己找东西吃,病了就看师父的医书到山中采药,渐渐就会了。” 她体会出了他的寂寞,没有同情,只是想轻轻握握他的手,可惜她却做不到。 “我知道天湖老人对你并不是很好。”其实封冰知道自己根本不应该这样说,因为她知道原因与自己有关,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不觉得。如果不是师父,我早就死了。”楚天涯淡淡地说道。然后小心地问她,“这是你离开师父的原因吗?” 封冰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天湖老人的叮嘱与公子的模样交缠着浮现在脑海中。 几日来。楚天涯细心照料着封冰。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这么一个人,在她的印象中他应该是孤独冷傲的,难以接近的。可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他很容易用快乐感染她,也很容易因为她的某句话而快乐的像个孩子。 没有见到他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是熟悉他的;初初见面的时候觉得她与他又是陌生的,可是短短几天她又觉得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许多日子…… 他竟然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去百丈悬崖上采下给她治伤的草药却告诉她那是在药店买的,可她发现了草药上新鲜的泥土;他竟然可以耗损真元来回几个时辰去埋了疾风驹帮她找回了那独一无二的暗器,可告诉她离这里并不远的时候却忘了擦去汗水;他竟然可以用他暗哑并不动听的声音扭捏地给她唱一首他小时候听到的山间小调,他忘了的词就自己编却不知道她早就听过;他竟然可以在她休息的时候守在小屋外一任清晨的露珠把自己淋得透湿,只因为尊重她却说是自己习惯了在野外练功;他竟然可以笨拙地用鱼骨针为她补好撕破的衣服,却不让她看看他的手指上被扎了几个口子;他竟然可以说自己最喜欢吃烤焦的兔子肉,只因为…… 她不希望这一切是这样,她宁可自己和他从来不认识,她一再告诉自己不可以被他感动,可是她又无法不感动,虽然她看得出他并没有刻意地去做每一件事,一切都是在自自然然的情况下发生着的,她恨不得自己的伤早点好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却又清楚的知道离去的时候自己会有一点点的不情愿…… 事实上有许多人比他对自己更好,可是她却从来没有仔细在意过。 她还是知道最后她一定会伤害他。 当封冰终于可以走动时,又正是一个明朗的月夜。 当楚天涯陪她走出屋外时,封冰不禁讶然出声。 “真美呀,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楚天涯的“家”是在一个近水背阴的小山谷中,房子边上有许多不知道名的野花,还长着一种味美可食的野生蕉,颇有桃源之风。 “我也是偶尔发现的,也许等我完成了师父的心愿,击败了魏公子,我会在这里养老天年。”他突然后悔自己怎么又想到了魏公子,然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这之前,他每天练剑时都是把魏公子当做自己最大的假想敌。 “你有把握击败他吗?” “有的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却恰好相反,生命就需要目标,如果唾手可得,岂不无趣。虽然魏公子名满天下,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但唯有攀上看似绝不可能的高峰,才能有成大事者的顾盼,更何况我从小练剑的目标就是击败公子。” “那你以前当我是敌人吗?” 楚天涯想了想,“是的,尽管师父说不可与你交手,但我以前的确当你是敌人。” 封冰抬头看着楚天涯,“以后呢?” 他看着她紧紧抿着嘴唇严肃的样子,在月色下就像是一个赌气的小孩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出手无痕,绝情封冰。江湖上谁人不知封女侠的大名,难道会怕我这个敌人吗?” “呵呵,楚大侠一招间杀了商晴风,怎么还能有人敢小看你。” “可是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然我早已丧身在月狐的九狐鞭下。我楚天涯怎么敢恩将仇报……” “你也救了我,不然我先死在那颗蓝星下了。” “可是你流了那么多血,而我却毫发无伤……” 封冰深深深深地望着楚天涯的眼睛。 他很想笑笑,但看着封冰严肃的样子,竟然笑不出来。 他的心开始不争气的狂跳,一时竟不敢抬眼望她。 良久。 她突然靠近他,飞快地在他的面颊上轻轻一吻,用细微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似叹息又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你记住,你欠我一道伤口……” 他愕然抬头,却见她在五尺外仰望向天际的月。 此刻的封冰英气勃发,眼神若远若近的游移不定;重伤初愈的面孔苍白,寒傲似冰,恍若是被月光精心雕塑过的化石;她的唇却像是淡淡地涂上了一抹胭红,温润若玉,难道——刚才接触到自己脸庞的就是这抹艳红吗?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场盼望不醒却知道终会不得不醒来的甜梦中。 她长长长长的黑发在夜风中飘扬着,一如那夜自己抱着她狂奔下的长发之舞…… 楚天涯一时不由窒住了。 只是呆呆的想着她的话。 我欠她一道伤口?! 然后他就知道。 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忘不掉这一刻的她! 第七章 做人可以中庸 做事就要极端 楚天涯独自漫步在山谷中,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谷口。 人已沓然,心已惘然。 月挂东天,剑网情丝。 做一名剑客,如果爱上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剑招,而他就是剑。 有了剑招的剑才能够破敌。 没有剑招的剑就只是一块铁。 他的剑最重要的只有那一招“无涯”。 封冰是不是就是他永远到不了的“无涯”? 让楚天涯从遐想中惊醒的是一个人的脚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脚步声,没有节奏,没有韵律,仿似闲庭信步,却步步踏在他思绪的每一个空点和间隔上。 就仿佛是一首歌的节拍,却偏偏在每阕将完未完之际响起,反而打乱了歌的流畅,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墙移花影,蕉阴当窗。看不出楚兄弟到是一风雅之士,找得到这么幽远的地方,难怪‘心止如冰’的封小姐亦流连不肯归去了。” 楚天涯讶然抬头,那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文士,眉目冷峻,眼神肃杀。尽管来人面色带笑,却不知为什么,总是给予他一种潜在的敌意。 楚天涯的第一个感觉就以为来者是魏公子,然而那绝不同他见到的魏公子的画像。 “先生安知让封小姐流连不去的只是此间的风花雪月?” “太平官道上蓝月四人尽亡,但见楚兄弟毫发无伤,委实让我难以相信,莫非是封小姐受伤了吗?” “星星漫天充其量不过是将军杀人的走狗,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们受伤?”来人一语中的,不仅知道他的身份,更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楚天涯不禁暗惊。 “星星漫天一击必杀,出手难有不中,且月狐九狐鞭鞭头带血,现场又少了一枚蓝星,楚兄弟这么说分明是欺我的智力了。” “你是何人?”那文士看起来雅儒,却句句锋芒毕露,不仅清楚知道楚天涯与封冰的行藏,对当时的战况亦宛若亲见,楚天涯心中不由暗自戒备。 “你既然一心要与公子为敌,自然应该听说过‘算无遗策’君某的名字。” 楚天涯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君东临!” 来人大笑,“这名字太过霸道,充其量我只是公子手上的一面盾牌而已。” 无双的针,落花的雨,公子的盾,将军的毒。 这四句话所指的正是江湖上公认最不好惹的四个人。 而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如一个怀才不遇的饱学之士竟然就是魏公子手下的智囊“算无遗策”君东临。 这四个人的武功或许并不是很高,但都是智计无双化身百变、花样层出不穷,杀人于无形之中的人物。 师父曾经专门提到过,魏公子能在朝中当道十数年而不倒,君东临居功至伟。并且他宁任锋芒在魏公子盛名之下,不求名利,只是一心辅佐魏公子,更难得的是为了免受魏公子之忌,平日就已公子之盾自居。 这种人要么是忠心为主,要么就是别有企图。 这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人。 更头疼的是他绝对是敌非友。 楚天涯朗朗笑道,“君兄既知我楚天涯一意与魏公子为敌,自然当知此地绝不欢迎你。封小姐重伤渐愈,待其伤好她自会去见魏公子,君兄这便可回去向公子复命了。” 君东临面上笑容不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楚兄弟一言不和便要拨剑相对么?” “君先生饱学之士,自不屑与我辈武夫拨刀动剑。可惜在下别无待客之长,相见不欢,争如不见。” 君东临仰天长笑,“楚兄弟字字机锋,不留余地,可是仗着封小姐在你手上吗?” 楚天涯神色不改,“君先生多留无宜,恕我不送。”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公子既然来了,小姐还会被你控制吗?” 公子来了??? 魏公子不是远逃江南吗?怎么会出现在洛阳?楚天涯心念电转,魏公子手下能人无数,自然有人化装成他的样子以瞒将军的耳目。只是为何说自己控制了封冰,看来是误以为他也是将军的人,挟持封冰以逼魏公子就范…… 只一失神间,君东临左掌右拳已近至身边。拳风吹得眉发皆朝后飘起,一时间连眼睛亦难睁开。 君东临果然不愧智计无双,短短几句话让楚天涯心神已乱,而谈笑间突然出手更是大出所料。 运气于瞬息。 动静于刹那。 出手不留余地务求一击毙敌。 君东临来势快得惊人,楚天涯右手执在剑柄,却偏偏没有机会拨出,左手骈指如剑,指向君东临的眉心,人已向后疾退。 君东临右拳似实还虚,眨眼已弹出一柄钢制折扇,迎上楚天涯的指风,左掌似拙实巧,吞吐不定,罩住楚天涯胸间六处大穴。 楚天涯退势不减,左手五指或曲弹或挥扫,却尽被君东临右手折扇化解。 背撞上一颗小树,树折。 再掠过一道小溪,掌风已及衣襟。 背再撞上山岩,人急停,君东临掌锋已及胸膛。 楚天涯心中暗叹,手下如此,魏公子更不知是何等的高明。右手发力,剑鞘片片碎裂,剑光从胯下斜斜上撩,劈向君东临的腋下。 君东临也料想不到楚天涯在自己全力偷袭之下尚能破鞘而发剑,却已是势成骑虎,眼见便是两败俱伤之局。 楚天涯听得一声惊呼,勉强认得是封冰的声音。 他从来对生死淡泊,亦从不觉生有何可恋,死有何可惧。这一刻脑海中突现清明,他没有可以挂念的人,也从来没有挂念自己的人,与她有了几日的相聚,觉得便是死在她的面前也是无悔无怨,也许她看到自己死在她面前将会记得自己很久吧? “嘿”的一声,变故忽起。 君东临已沾上楚天涯胸间的掌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起。 与此同时,楚天涯的剑脊上传来一道巧力,好象劈到一团棉花之上,全然无从着力。 二人力道用左,一时胸腹间难受无比,齐齐错开两步,暗自凝神运气。 楚天涯刚才一剑变起不测,只使得上三分功力,是以回挫之力也较小。几个呼吸间已稳住内息,抬头看去。 面前的人四十余岁,剑眉若削,眼神如电,风尘满面,却是一脸傲然之色,嘴角隐隐还有咯出的血迹,想是刚才化解解二人的危局亦是用尽了全力。 他就是楚天涯心中最大的敌人。 魏公子! 楚天涯心中震荡之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魏公子左右还站着二人,一人正是封冰,另一个虬髯大汉,体态剽悍,举手投足间神勇溢然,看其相貌当是公子“冰风雨”三将中的雨飞惊。 “东临的这一招‘落花逐影’果然厉害,连我也差点化解不开。”魏公子叹道,转身看着楚天涯,“冰儿的事多谢楚少侠,天湖老人可好么?” 大敌骤然突现眼前,楚天涯却像是完全愣住了。魏公子语气柔缓,态度平和,那有半分想像中斜睨天下的狂骄之气,然而不经意的举止间气势浑然天成,虽是轻声问话,却是让人不得不答。 “师父一向还好,多谢公子挂牵。天涯此次唯求与公子公平一战,以遂师父平生之愿,并无与公子为敌之念。为侠在江湖,怎可见死不救,况且星星漫天助纣为虐,人人得而诛之,是以封女侠的事公子无需挂齿,更不需出手救我。” “哈哈,楚少侠快人快语,别人定当以为你向我示弱,我却知道少侠心中自无芥蒂,乃是性情中人,天湖老人没有看错人,我亦很欣赏你。” 想不到这位一直当是仇敌的一代霸主竟然如此推祟自己,饶是楚天涯平日波澜不惊的性格也不禁热血上涌。 “谢!” 君东临此时方才回过气来,大惑不解的看着魏公子,“现在形势非常,多一敌不若少一敌,公子何不让我杀了他?” “纵然可以杀了他,我又何忍让你受伤?” “公子高义,君某一伤何足有道。” “楚少侠绝非将军之流,何况我魏南焰纵横天下,天湖老人既然有心与我继十九年前的一战,我怎么可让他失望?” 看着魏公子的笑傲江湖的丰采神韵,楚天涯不禁心中叹服。 要知方才君东临全力出手,而自己苍促下变招,虽是剑利掌钝,却只能是已死彼伤之局。而在魏公子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之下便让人觉得好似他的出手只是为了让君东临不受伤,居功而不以为傲,不由不让人心下大大感激。 然而见了刚才魏公子独力化开二人的神功,楚天涯自知对手极强,此时更是不能示弱,也更不能对魏公子有好感,那样以后更难与之为敌。 幸好他还有那一招“无涯”。 “公子何必用言语打动我,反正日后终须一战,何苦让我难与你对敌?其实我挑你十九分舵只为了能有机会与你公平一战。不然我自知不能服众,你也决不会接受我的挑战。” “好,楚少侠如此率直,我自当答应与你一战。” “说实话,我自知恐非你敌,但师父穷十九年心血创下一招,怎么都要试试。” 魏公子转头看看在身边一直沉思不语的封冰,哂然道,“天湖老人当年四面楚歌之下败于我手,自然不服,既然用了十九年才想出来对付我的一招,我怎能不让他如愿。” “我师父这些年来只专心于武道,你不怕真的败了吗?” “做人做事迟早都须一败,正如饮酒时只顾饮得痛快,对敌时只求激发的豪壮,谁会在意宿醉的头痛,败亡的神伤!” 楚天涯细细品味其中的意境,不由怔住了。他望向封冰,却见她低首默默吟着魏公子的话,一时气氛异常微妙。 君东临长叹道,“公子总以非常理推断事物,让人不得不拜服。然现在将军追杀渐近,虽我百布疑兵,恐也只是瞒过一时。”看着楚天涯,“楚兄弟不觉得此时向公子挑战即或胜之也嫌不武吗?” 魏公子毅然截断君东临,“我现在四面楚歌,人人欲得我项上人头为快,竟然还有人愿意与我公平一战,就为这一点,我也必将成全。” 楚天涯百感交集,“公子失势于将军的诡计,心中必然忿忿不平,实已犯了兵家大忌。” “你错了,置死地而后生。如若二年前遇见了我,我必然因爱你的材或贪一时的生死而不能尽情与你为敌。如今四处都是强敌,众目暌暌之下再无半分畏缩,更有满腔怒火,此时你与我为敌方属不智。” 楚天涯豪气上涌,“好一个魏公子,我便助摆脱将军的追杀后再与你一战,既便事后我命丧你手也心甘情愿。” “楚少侠其实完全不必陷入我与将军的恩怨中……” “人于世间,谁可忘情于天地。在下今日一见公子丰采,自当鄙薄将军的手段,我楚天涯对名利无心,唯求做人上达天地,公子何苦小看我。” “不错,做人可以中庸,做事就要极端。你即有心助我,我再推辞便不当你是朋友了。” 做人可以中庸。 做事就要极端!!! 君东临眼中神光暴长,“东临得遇公子,实乃一生之幸。” 雨飞惊拜倒在地:“公子良贾深藏,飞惊得聆教益。” 楚天涯只觉得心中万千豪勇扑面而来,不由仰天长啸,啸声在山谷中回荡不止。 但见封冰的痴痴看着魏公子,眼睛中的光亮灿若月华。 第八章 往事比斯人更憔悴 一道银芒在封冰白皙的手掌中流动着。 光纹四射乱如蚕丝。 那是一道诡异而凶险的光。 一支短短的锥。 二寸的柄,三分的尖。 四面各有一道螺旋式的血槽。 锥身上有二个古篆字:破浪。 这才是她的杀手锏。 这就是她的惊梦。 你知道魏公子那震惊天下的成名一战吗? 我知道,你说的是十九年前的北宫政变。 不错。那一年当今皇上胞弟北城王欲夺王位,领三千死士强攻紫禁城。北城王处心积虑,准备数年方始谋定后动,不仅已暗中勾通了朝中几位高官,更是连皇上身边的禁卫军都已收买,可谓已十拿九稳…… 可是,他们都误算了魏公子。 是的,身为禁卫副领的魏南焰先于乱军中一箭射死北城王,再力败叛乱的禁卫军统领秦天湖,一场大祸瞬息间就化于无形中。 擒贼先擒王,北城王一死,秦天湖再败,叛军自然乱了阵脚。这场功劳到是来得容易。 话虽如此。要知当时紫禁城中场面大乱,人人自危,要在乱军丛中擒王你当是容易事么?亦只有魏南焰这样不世出的人物才办得到。 后来呢? 之后魏南焰御封太平公子,从此没有人再叫他的本名,都以公子相称。 可是我听说魏公子平定叛乱后仍率军残杀北城王余党,屠城七日,血流成河。如此残虐怎么可以服众。 自古战场无父子,你不杀人就要被人所杀。如果北城王事成,魏公子岂不也是死无葬身。 唉!成王败寇,北城王一向仁义,一招失策竟然连九族亦给灭了。 不,北城王尚有后人。 哦! 秦天湖也是非常人物,败于魏公子剑下却不死,而且救出了北城王的小女儿,从此不知所踪…… 五年前,封冰离开了师父寒梅师太和天湖老人,投向了魏公子。 寒梅师太一向不涉江湖,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她千方百计接近魏公子。 用她没有人识得却十分高明的武功。 用她天然的美丽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她终于接近了魏公子,而且在公子手下“冰风雨”中排名第一。 而她只有一个目的,杀死魏公子。 因为她就是北城王之女! 因为她要报十九年前杀父灭门之仇! 但是魏公子位于高官,出入都有众多手下,她根本没有机会单独接近他。 她并不怕死,但魏公子武功盖世,一击不中就绝不会再有机会,她只有等。 那一年,江北大旱,魏公子进谏皇上免税三年。 皇上准奏,公子大喜,便在府中大宴门客,传令不醉无欢。 结果自然都醉了,除了她。 然后魏公子请封冰同游后花园。 那是她第一次单独接近魏公子。 她的心怦怦乱跳,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的袖中一直藏着那一支破浪锥,这是天湖老人把她从北城府中救出来时带上的唯一的东西,那是上古的一支神器,用巧妙的手法发出后那四道螺旋式的血槽在气机的牵引下,可以破气直入,能破天下任何内功。 天湖老人苦研十年,终于堪破了发破浪锥的心法,创出了半招——那就是“惊梦”。 她曾用许多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试招,凡是见过破浪锥的人都已是死人,没有人能躲得过那一道疾若天边闪电的银芒…… 出手无痕,绝情封冰。 然而即是如此,天湖老人亦不敢轻言能胜魏公子,因为只有他才知道魏公子的武功是多么的惊人。 那一天,她第一次见魏公子展示武功。 半醉的魏公子在后花园中大显神威,一掌拍下满园满树的桃花,在他的全力施为下,落花皆不着地,在空中飞舞,就像一场惊艳的花舞。 没有人可以料到魏公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她以为他是在向她示威,她以为他还是对她的目的与意图有了觉察。 破浪锥遇强越强,魏公子的内力越深,她越有机会。 可是魏公子的人影越舞越快,她甚至分不清那里是花那里是他的人。 她的手心沁出了汗,她就要拚死发出那一锥…… 然而花终于舞下,满地缤纷中他突然就出现在她的眼前,递给了她一支花。 “满园桃花,只有这一枝配得上你的清丽绝俗。” 桃花淡雅而令人微熏的气息袭上她的鼻端。她看到了他的神情,这一刻他一点也不像名震朝野的魏公子,半醉的眼中只有一个深情的男人看到他所欣赏女人时的狂热与痴迷。 她知道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了,可她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美丽,在师门中她只是面对寒梅师太和众多师姐妹,出了师门虽然有人用言语说及她的美,却只是一些登徒浪子,最后不是死在她的索下就是被她打断了腿。 而她从来想不到自己在一向稳重不露城府的魏公子眼中竟然是“清丽”的。 她也更想不到他耗费真力拂下满园桃花只为选一朵可以配上她的“绝俗”。 她一时怔住了,呆呆看着他君临天下的气势,呆呆看着他恍若翩跹的风度,呆呆看着他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呆呆看着他微笑着转身离去…… 良久后,她才发现那枝桃花就插在她的鬓发间…… 那以后,他更加对她信任,常常叫她陪着自己谈论国事,甚至——谈论心事。 每一次她都应该有机会。 但每一次她都不能出手,她告诉自己还可以等更好的机会,但她有的时候不自觉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找借口。 十九年前天湖老人救走她的时候,她只有二岁,她记忆中的父母亲人的形象竟然远远抵不过魏公子的音容笑貌…… 看他侃侃而谈,读他治国大计;望他宽厚眼光,听他透露心情;见他待人处事,品他月夜狂歌;知他柔情深种,吟他缠绵词句…… 面对着这个杀了她父母和所有亲人的公子,她竟然发现自己的恨已越来越少。 于是就有一个春天的晚上,在半醉的迷乱与瞬间的清明中,她把自己给了他。 半夜醒来,她多想把破浪锥狠狠捅入他沉睡的身体中,就像想同样给自己一锥…… 可是在剧烈的天人交战后她终于还是做不到。 那以后,他就只叫她“冰儿。” 几个月前的某一日,魏公子上朝归来,径直便来找她,面似寒霜。 他喝了许多酒,最后终于开口了。 “冰儿,你很像一个人,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好象见了她。” “谁?” “一位求我不要杀她儿子的母亲。” 天!她立刻知道了那其实就是她的母亲,那是她的母亲在求魏公子不要杀了自己的哥哥。 她的锥差一点就要发了出来,这是他在刻意提醒自己的仇恨吗? 让她暂时忍耐住的理由只是她还想再听听从这个仇人的嘴里说出一些关于自己亲人的事。她只从师父和天湖老人的口里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对于她的亲人,她竟然没有一点点丝毫的印象。 “可是你最后还是杀了她的儿子,也杀了她?” 魏公子长叹一声,也许是酒意,也许是对往事的回忆,他没有发现封冰的声音是如何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是的,我只能这么做。” “为什么?你竟然那么狠……” “北城王待兵若子,广结天下,若不用些非常手段,余党再立新主起兵作乱,只恐就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局……” “……” “我只能告诉自己那其实是救了更多的母亲和她的孩子。” “可是……” “冰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就是北城王之女。” 封冰这一惊才是非同小可,右手还不及发出破浪锥,已被魏公子一把抓住。 公子沉声说道,“这几年来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全心辅君治天下,其实也是在还我十九年前的债。”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封冰嘶声叫道。 “将军查到了你的来历,要圣上治我暗藏北城王余孤之罪。” 她抬头愕然看着公子,心中恍然大悟。明将军无时无刻不想扳倒魏公子,自然对公子身边的人一一做了详细的调查,是以才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你要把我交给明将军吗?” 魏公子大笑,“哈哈,你可见过我怕过将军!况且自古为美倾国的亦大有人在,我魏南焰最多也不过是丢官丢命,何惧之有?” “可我……你知道我必须要杀了你。” “你有把握杀我吗?” “你有把握防我一生吗?” “我从来没有防过你,你应该有过不少机会。” “也许我还在等。” “等最好的机会?我现在既然知道你是仇人,你还能有机会吗?” “…………”那一刻她真的恨他、恨自己、恨师父、恨命运。 魏公子眼望封冰,“我还是不会防你,但你也只能有一次机会。如果杀不了我,你能不能就甘心情愿终身做我的女人?” “一次机会?” “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如果还有第二次,你便不是我的女人,好吗?”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语气中更多的是恳求而不是命令。 面对着这个她一生中恨之深也爱之深的第一个男人,她怎么可以不答应!!! 因为她的身世,尽管魏公子竭力分辨,但皇上对魏公子猜疑仍是更重了。 终于明将军平北疆匈奴归来,挟功让皇上下诏罢了魏公子的官,然后再出追杀令,务必要得到魏公子的项上人头。 幸好魏公子早知功高震主,暗中有了许多准备,让将军一时难以得手。 在四处流亡的日子里她能离开他吗? 于是,她又有了借口,一个暂时不杀他的借口。 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再伤害他,自己也不能。 离开师门的时候,天湖老人告诉过她,他将专心研究出一招来对付魏公子,她也还需要一个帮手。 而现在,这个帮手来了,竟然就是楚天涯。 她直到那天见了楚天涯的“无涯”后,才懂得师父的意图。 可是…… 公子也许永远不是她的同类,他可以呵护她,可以迷惑她,可以给她一个成名立世英雄的豪壮感。 但他不能深切理解她的孤独,不能清楚明白她的痛苦。 更何况,还有她不能放下的仇恨。 而第一眼见到楚天涯,见到这个她一直想认识的师弟,她就知道自己和他是如此的相像,一样的遭遇,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宿命。 虽然他一样因她的欢而喜,因她的颦而愁,因她的美丽而忘形,因她的话语而失控。 但最与公子不同的是,公子也许只当她是一束满园飞花中的“绝俗”。 而楚天涯就当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个是豪情盖天,一个是侠骨柔肠。 而到了最后,也许她都不得不伤害他们。 封冰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浮起一片被命运捉弄的茫然。 往事果然比斯人更憔悴。 第九章 怖 逃亡。 何处才是尽头? 暮色中。 残阳那一片血红已然落下。 剑阁。 自古便是入蜀的第一道门户。 剑门关,更是险峻非常。 两山间只有一条长长窄窄的古栈道相连,两旁皆是万丈深渊。 历来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的天险。 而此时的剑门古道上,便在正中坐着一个人。 洛阳城中一掌杀了历轻笙的爱子历明,魏公子自然早就露了行藏。饶是君东临智谋计绝天下,却也只能在行踪上做些小巧的腾挪与遮掩,明将军的追兵时时刻刻都有找来的危险。沿路上亦不时有魏公子旧日的仇敌前来寻衅,但他五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只要不是碰上将军的主力,自是有惊无险。 依着君东临的计策,魏公子决定前往巴蜀避祸。一来巴蜀苦寒之地人烟稀少,二来与将军齐名的龙判官身处川东地藏宫,亦是将军的势力所不及。 楚天涯何等聪明,见了封冰与魏公子暖昧的样子,早是有所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何况对魏公子了解更深后,更是敬畏兼备,唯有收起儿女情长,每每注视到封冰投来清莹迷蒙的眼光,也不知盼这一次的逃亡是长是短方好。 沿途上封冰对魏公子与楚天涯均是或即或离,只是与君东临雨飞惊说话,君东临是魏府中除了魏公子外唯一知道封冰身世的人,对她自是怜惜,还认做了义女;雨飞惊江湖经验丰富,一路上便做起了探路的先锋。 第一个看到那个人的就是雨飞惊。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样子文弱瘦小的书生,静静地坐在道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见到了雨飞惊,他只抬头看了一眼,轻轻笑了笑,样子很缅腆,然后像是害羞般又垂下头去,似乎脚上穿的不是鞋,而是绣的一幅画。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雨飞惊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灰色的人。 他的全身好象笼在一种灰蒙蒙的雾气中,从眉眼发稍里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韵味,仿佛他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看不清楚。 整个剑阁古道上似乎也有着那种灰色,在暮色下显得尤其的诡秘。 这个人正好坐在只容一人相过的栈道中。 要过去便只有让他退开或是从他头顶飞过。 他的笑容很短,一闪即逝。 也——很邪气。 雨飞惊还是依然向前走着,跟了公子十五年,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从来只有他的敌人怕他。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书生,虽然感觉很古怪。 他的脚步很稳,手也很稳,紧紧握着刀柄。 只是,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一点不对头。 二丈,雨飞惊清楚地感到了一股戾气。 一丈,雨飞惊突然觉得胸口间的郁闷。 八尺,雨飞惊心头涌上了一种想呕吐的念头。 五尺,雨飞惊听到了身后君东临的呼声。 三尺,雨飞惊的脚像是踩到了一块烧红的火炭。 他大吃一惊,正要后退,那个青年书生忽然弹身而起,在雨飞惊将退未退之际发出了无数道剑花。 雨飞惊拨刀,却觉得自己的动作突然缓慢了下来,好象身体是在梦中在水中在海草中在泥浆中一般被粘滞住;只感觉到君东临飞身在头顶上与那无数道剑花硬拼了一记,一声闷哼,然后四周突然有了无数的长箭向自己袭来,他奋力把刀抽出,勉强拨开了袭来的箭;只见那年青书生一个跟斗翻回原地,左手轻弹,一束烟花直飞向半空,然后仍是垂目打坐,就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天空上突然便洒下了血花,那是君东临苍促间以掌博剑竟然中招;便已觉得四肢发软,晃了几下,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在了剑门长长的栈道中,随即便是一片的黑暗,黑暗…… 只是一招间,魏公子手下的两大高手已是一死一伤。 这个看起来就是一团灰色的年青人——倒底是谁??? 此时,魏公子和楚天涯封冰才刚刚踏上栈道。 楚天涯感觉到的是一种“湿”。 一种很潮润的气流包围着全身。 就像在一个经年不通空气的地窖中。 竟然还有一种发霉的气味。 而封冰。 看到突然的漫天箭雨。 看到君东临的负伤溅血。 看到雨飞惊莫名的倒下。 看到那灿烂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 看到那个全身灰黄模糊不清的影子。 她只有一个感觉:怖。 怖! 魏公子按住二人的肩头,沉身接住飞身退回的君东临,看着雨飞惊的怦然倒下,眼光突然像着了火般的炽热。恨声道:“毒来无恙!” 那个年青人这才抬起头来,轻轻的像是纠正什么错误一样叹了一声,“毒来当然无恙,,,只有死!” 毒来无恙! 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书生竟然就是…… 就是明将军手下仅次于水知寒和鬼失惊的第三号人物…… 将军的毒。 此时,那半空的烟花才在向四处飞溅起的火光中冉冉熄灭。 毒来无恙好整以暇,“将军早算准了公子必然入蜀,如今这条入蜀的唯一道路上已有我亲手布下的绝毒‘绮罗香’,旁边更有数位高手相视,再加几十名弓箭手,公子以为胜算如何?” 几人默然,刚才雨飞惊未见受伤却亡命栈道上,君东临一招间溅血此人剑下,更有周围的埋伏,如此天险实难逾越。 一声轻响,封冰的千秋索已出手,毒来无恙看也不看,指尖轻弹,一缕青色的火光从掌中发出,荡开千秋索。 与此同时,楚天涯已凌空扑至,一时栈道上剑光大盛。 又是百箭齐发,楚天涯剑光回绕,挡开袭来的箭,再人剑一线,直指毒来无恙。 “当”的一声暴响,毒来无恙硬接楚天涯全力一击,退开三步。楚天涯空中一个翻身,斜斜落下,眼见楚天涯就将落在栈道上,那桥上的灰色竟然像活物般蠕蠕动了起来。 封冰娇喝一声,千秋索再次出手,楚天涯半空中一把捉住索头,空中拧身发力,总算脚不沾地的退了回来。 毒来无恙大笑,“这位小弟想来是近日声名鹊起如日中天的楚天涯了,果然是好剑法,可惜还是破不了我这个局。” 楚天涯道:“你记往我的名字最好,楚天涯艺不如人,却绝非胆小怕事,毒君与将军从今天起就是我的死敌。” 楚天涯与雨飞惊相交几日,喜欢这个汉子的豪爽耿直,却不料如此不明不白便死在毒来无恙的手下,他一生原本平淡与世无争,这一刻心伤良友新亡,方才视将军为生平之大敌。 毒来无恙不屑道:“楚天涯剑挑公子十九分舵,如今还不是携手共肩。将军礼贤下士,只需化开仇怨,自有大好前程,楚小兄何苦自竖强敌。” “做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毒君难道就从来不知吗?” 毒来无恙狂笑,“那今日就只好是你的死期了。可惜,可叹!” 适才楚天涯全力出手,但一来要防备两边的暗器,二来足不能沾地,难以发力再攻,纵使让毒来无恙退开几步,却是于事无补。 此人文武双全,兼之身蓄奇毒,再有将军的人马,凭着剑门天险,实难退之。 难道此关就是诸人的葬身之地吗? 君东临只是肩头轻轻划伤,并不碍事,当下点住穴道止住了血,心中默算,忽然抬头道,“将军绝对稳算不到我们入蜀,只是四处布兵,此处只有毒来无恙一人加上数名弓箭手罢了。” 公子沉声不语。君东临继续道,“若然是将军主力在此,必然会引我先入栈道,再两头夹攻,令我插翅难逃。如今毒来无恙力守天险不退,且还发出烟花信号,只求阻我一时,好等待将军的人马到来。是以只要退了此人,前路便再无敌人。” 魏公子眼神一亮,知道此言非虚。 毒来无恙亦是仰天长笑,“公子的盾,将军的毒。君先生临危不乱,分析的头头是道,不枉与我齐名。” 他再踏前三步,又在原地坐下,淡淡道:“我无把握杀人,只是留诸位三个时辰,想来还做得到。”大喝一声,“各位儿郎听了,今日不求杀敌,待得将军来到便是奇功一件,荣华富贵只毕其功于此一役。”山谷中埋伏的众箭手齐声狂呼,一时山谷中声势震天。 将军的毒果然不愧是将军的第三号人物,短短几句话便扳回了形势,令已方士气大振。 魏公子动了。 只见他凝神缓缓向前踏去,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之重。 桥上的灰色似乎在他的到来下也一步步向后退去。 这正是公子用上乘内力逼开毒来无恙的“绮罗香”。 魏公子停在雨飞惊的尸身边,慢慢伏身拿起了雨飞惊的刀,那把刀光突然亮了起来。公子左手轻抚刀锋,朗朗念道:“雨飞惊跟我大小数十战,浴血江湖。我魏南焰今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为了他出生入死的手下,为了他心爱的女人,为了自己活下去…… 魏公子要——全力出手。 看着魏公子的凝重神色。 毒来无恙眼中终于掠过一抹惧色,大声吼道,“箭!” 果然百箭再发,但进入魏公子三尺内已被他内劲逼住,纷纷坠地。 公子大喝一声,山谷中回响震耳欲聋,刀光再盛,直劈向毒来无恙。 刀意空灵而致远,如遥望夕阳茹清茶。 刀性柔软而轻媚,如情人相看的眼光。 刀势缓慢而无痕,如时间延续之绝不拖泥带水。 刀锋却开合而一往直前,如壮士痛别易水之一去不回。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刀,待到毒来无恙身边三尺处却突然加急,隐含风雷之势,如积云密布沉郁数日之后蓦然豪雨如注,如溪流百川积蓄于一盈流泉后忽有山洪的爆发,如百世的怨怼在这一刻给一个必然的了断…… 毒来无恙能不能接下魏公子这惨烈而含天地之威的一刀? 毒来无恙先看到了公子的眼神,那是一种绝不空回的神情与坚决;毒来无恙一狠心,左手蓄毒针,右手拨长剑。 他再看到了那一道凛列而仿佛从眼中直刺入人心的刀光,似乎这必然的一刀除了斩下敌人的头便绝不会再收回…… 毒来无恙的心突然便怯了,这是什么刀法???如此神威,难怪将军一直说公子的武功绝对是天下的超一流…… 毒来无恙的战志在瞬间崩溃瓦解,身上那层空蒙的灰色雾气一下散开,大叫一声“退!” 将军一方所有的人都在退。 但是毒来无恙却退不了。 那一刀决堤般的劲力逼迫着他的后路,每退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功力与之相抗,他的眼神中闪出一种绝望,早知道他应该全力一接魏公子的这一刀,也未必接不下…… 可现在,他的战志已散,他在欲退仍未能退之际就已陷入这一历天地之惨烈集世间之忿怨的刀光中。 在勉强中,毒来无恙扬起自己的剑。 可是他错了。 他错了。 魏公子这一刀其实是数百刀的合成,先只是集力于对毒来无恙前后左右周围后路的封锁,虽然刀光盛人,却只是力分则散,当时如果毒来无恙硬接,由一点破入,也许还能令魏公子无功而返,如今数百刀的刀力回挫,再合为一刀划出,即便是身为六大邪门高手的明将军水知寒亲临,只怕也只好稍避其锋。 这一刀正是集魏公子过人的智慧、百战的经验、复仇的坚忍、拚死的反应、求生的豪壮之大成。 血飞溅。 刀光再亮若天上闪电。 刀声再历如天上霹雳。 将军手下的第三号人物毒来无恙就此身首异处。 第十章 聆道 终于平安入蜀了。 一路行来,果然再无将军的追兵。 想及将军痛失毒来无恙,几人心中都是大快。要知明将军的雷霆手段天下谁人不服,剑阁一战竟然毁了名震江湖的将军的毒,正是魏公子与将军正面为敌以来将军所受的最大挫折。 魏公子天生性格达观洒脱,不以一朝失势而沮丧,来及川中峨眉山,便提议入山游玩。 山水间怡情,无忧而忘返。 峨眉山,果为天下之秀。 楚天涯静静坐在一道山泉边,此处名为不老泉,相传为老子李耳洗浴成仙之地。景色天成,素淡雅致。 正是初更时分,月上中天,风荡竹林,蝉鸣幽谷,让人浑忘了连日来的血雨腥风。 出道以来,屡遇劲敌,此刻有了几日的休整,楚天涯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均已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武功不知不觉在强敌伺身危机四伏中已然大进。 然而此时,他对挑战魏公子的信心却是越来越少。 一来公子那招一击格杀毒来无恙的刀法与豪气让他心惊亦心折不已;二来公子的高风亮节也不得不让他敬服。 这之前,由于从小的耳闻目染,他始终在思想中认定着魏公子的万恶不赦。然而数日的接触,却让他对公子的态度有了完全的改变。 他觉得不能再等,再等下去他已无法狠心与之对敌,说到底他与魏公子间并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只是如果真的化敌为友,他便再不能完成师父对他的唯一心愿了。 他了解自己的那一招“无涯”的威力。 他断断续续听到了魏公子与天湖老人的恩怨,当时各为其主,何况乱军之中,却也是怪不得公子那一剑划面孔的辣手。 但他还是始终有些不明白这一招:“无涯”,这一招完全不顾他从小所知的武学宗旨,不但欺身犯险、一往无前,且刚远胜柔,遇上武功较低的对手也还罢了,像对阵魏公子这样的大敌,实不应该如此摆出持强凌弱的姿态,况且此招身后空门全露,完全不计自身的生死与对方的后招,更是犯了武学中不留余力自保的大忌。 这一招分得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君东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兄弟可是别有所思吗?” “如此良宵,实不欲想起刀戈之事,只是望天空星夜,聊胜于无而已。”楚天涯一向对君东临怀有一种莫名的戒心,只觉此人心计太深,对于自己这种从小只与虎狼野兽打交道的人来说,一不小心好象便会入了对方的圈套。二人相识以来一直是以楚兄弟与君先生相称,而不似魏公子直称楚天涯之名。虽是并肩御敌数日,那份隔膜却总是无法挥去。 君东临仰首看天,悠悠道,“我第一眼见到楚兄弟,那时尚是敌非友,便知是非常之劲敌,是以不顾一切出手下了杀招……” “君先生休提往事,楚天涯不是无义之人,几日共抗将军,以后你我纵不是友亦绝不会为敌。” 君东临沉吟半晌,方才缓缓道,“楚兄弟可懂易理术数?” 楚天涯知道此人言谈每每出人意表,却仍是猜不透其用意,“请教先生。” “我从小家传便是河洛紫微神术算理,最擅察人形色算其一生之宿命。我于十年前投靠公子,而此之前却是立志云游四方,欲识见天下的英雄。” “哦!我一向只知凡人成名立世,皆靠自己,从不信天命这回事。” “人间豪杰,天上星宿。然在我眼里,纵是阅人无数,所见之人中却只有五位可堪记忆。” “不知君先生眼中那些才是英雄。” “我倒想先听听楚兄弟的见识。” 楚天涯赧然道,“天涯出道不久,实在让先生见笑。久闻裂空帮帮主夏天雷为人神勇盖世,侠胆无双,可算一位吗?” “夏天雷的武功隐为白道盟主,裂空帮亦是白道第一大帮,但也只不过为时势所造就罢了。” “华山无语大师十七年不语,却为民请愿,独谏圣上,自甘破了修行。在我楚天涯眼里是个英雄。” “我君东临亦有济世为民之心,这才见了魏公子,宁任放下云游天下的志向助他治国天下。但我此时所说的英雄却非是大慈大悲的侠之大者,而是一代霸主,或能号令天下成就不世功业的枭雄,或是在武道上有非常人突破的不世奇才。” “即是如此,那么南风、北雪、历鬼、判官、将军和水知寒等都是有资格的人了。” “风念钟刚愎自用,历轻笙携毗必报,龙判官地处川东,却仅以一隅为安,将军的深浅我不知道,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人能看透将军。邪门六大高手中,为我所看重的只有二个人,北雪雪纷飞虽地处北疆渡雁潭,不与中原门户口打交道,却奋起图强,不以天变而人变,自创武功别有天地,实乃武道上的奇人,武功虽带邪气,为人却非邪路,是我心中的英雄之一。” “还有一个你是说水知寒吗?” “不错,以水知寒与将军齐名天下,却甘心为其所用,忠心不二,事务繁忙却井井有条,寒浸掌天下知名,虽为将军府的总管,但其威势却绝不因将军的名势而有稍减,照样的翻云覆雨,实是我平生所遇最大的敌人。”君东临轻轻叹了口气,“公子若有选择,一定是宁可与将军正面相对而不愿惹上水知寒。此人即是我最惧的敌人,却也是我所认定英雄中的一位。” 楚天涯默然不语,公子已界安全,几人分手在即,自己因雨飞惊猝死在毒来无恙的手下,更因封冰伤在星星漫天手上,已欲与明将军为敌,君东临此次似乎有提醒他的念头,不由对君东临大有了好感。 君东临续道,“白道几大高手中,虫大师为仁天下,专杀贪官,成其业不择手段,却是对敌人的雷霆一击,对敌人的狠就是对自己的仁,也是我心目中的一位大英雄。” 楚天涯正听得热血沸腾,豪情上涌,但听身后掌声响起,一声长啸回荡夜中幽谷,却是魏公子到了。“东临天涯月夜论道,怎么可以少了我!” 君东临连忙相迎,“君某愚见,公子见笑了。” 魏公子看着楚天涯笑道,“其实天下英雄何其之多,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见地,夏天雷先不论,无语大师却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楚天涯点头,“公子此言极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事物的看法。” 魏公子朗朗笑道,“武学一途浩如烟海,谁能穷极玄机。再另诸如无双城杨云清的补天绣地针和落花宫赵星霜的飞叶流花雨都是辟奚径而极有成的武功。但除了这些,天涯你可听说过‘阁楼乡冢’吗?” 杨云清与赵星霜正是与君东临毒来无恙齐名的无双的针,落花的雨。 “阁楼乡冢?”这一次连君东临都有些不明所以了。 魏公子神色如常,面上却抹过一缕向往,“那是武林中最为神秘的四大家族,互有几代百年的恩怨,谁也不知道这‘阁楼乡冢’分别是在什么地方。但每次四大家族的人出现,都必然会引起江湖上的极大风波,的确是仿若不属于人间的世外高人。” 楚天涯大感兴趣,“这四大家族的名字好奇怪。” 魏公子好象陷入了记忆中,喃喃念道,“点晴阁的景成象、翩跹楼的嗅香公子、温柔乡的水柔梳、英雄冢的物天成。那都是已近神话中的人物了,想来不禁真让人神往之……” 饶是君东临见多识广,却也听得呆了,“那几个都是人名吗?物天成,这名字暗合天地之气,想来一定是个人物,水柔梳,这是位女子吗?” “不错,四大家族几十年未现江湖,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些的事,就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下曾在关外见到了一位温柔乡的水姓女子……”魏公子的眼中泛起一种难言的神韵。 君东临正待再问,公子截下他的话,“君临刚刚还说有你心目中有五位英雄,却不知除了水知寒雪纷飞与虫大师还有什么人?” 君东临知魏公子不愿多谈,楚天涯却是暗暗在心头记住。 君东临看着魏公子,面露崇敬之色,“魏公子十九年前一战功成,虽久不涉江湖,但身在朝野不忘黎民,位高爵而知机,遇下贬而后勇,无论何时均以本色示人,实乃东临心中最心服口服的一位大英雄……” 魏公子哈哈大笑,“东临何出此言,我已心冷,江湖与朝中一样,都有化不开的仇怨,这次躲开了明将军,避祸巴蜀,还要仰仗将军不敢乱动龙判官的地头。况雨飞惊与众多兄弟死于将军之手,我却不能为他们报仇,实在愧了英雄这二个字。” “公子拿得起放得下,试问有几人能做到。”君东临有意无意看着楚天涯,“我知道公子以后只想与冰儿同隐江湖,自不欲再入世间纠纷。” 乍然听到封冰的名字,再听到是与魏公子同隐江湖。楚天涯心中恍若被一只铁锤重重一击,他虽然早看出魏公子与封冰之间的端倪,却好象总还报着万一的侥幸。此时忽听君东临这么一说,虽是竭力忍住面上的神情,却还是不免变色。 魏公子欲言又止,君东临对楚天涯的神态故做不见,负手望天,“君某第五位看好的英雄便是楚兄弟了。” 楚天涯这一惊更在刚才之上,大讶道,“君先生何出此言。” 君东临轻轻叹道,“楚兄弟年仅弱冠,却在举手捉足间暗露王者之气,况更有一种见泰山崩于面前不动色的镇定,这份心静的修为正是武道上梦寐以求的境界,假以时日,相信定然是一代宗师。这也是我一见楚兄弟的面就欲杀之的缘故……” 楚天涯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得君东临如此看重,不由嗫嚅起来,“君先生此话已说得我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那还有什么镇定。” 魏公子大笑鼓掌,“东临看人的眼光从来不错,南焰佩服。天涯何必自谦,以你目前的年纪,单是能与毒来无恙过一招而安然无恙,这份难得的经验就足以让你日后大有成就了。” 君东临凝视楚天涯,“此时楚兄弟武功尚待磨练,如现在一意要与公子一战,实属不智,可否押后几年。” 楚天涯这才有点真正感觉到君东临今夜对他说这些话的目的,不由心中百感交集。 只有魏公子才真正知道了君东临的意思。 因为君东临清楚的知道封冰与自己的恩怨,更是看出了封冰对楚天涯的一种迷惑与茫然,是以才用快刀欲斩乱麻,先让楚天涯对封冰死心,再约他异日再战。 要知封冰如果还想杀魏公子,也许就会趁此时发难。虽然公子与封冰定下一次机会之约,但以封冰的心高气傲,一击不中,必然无颜再面对魏公子。 君东临正是不想有此变故。是以才用言语说服楚天涯。 一声轻咳在身后响起,三人转身,齐齐一震。 但见封冰盈盈立于月雾的氤氲中,尤若仙子凌波,现身凡间,若隐若现。 在她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却仿佛倾诉出对生命的热恋和某种超乎世俗的追求,身影在月华反映下灿烂轻盈。 秀丽的轮廓似乎独钟了天地之灵气,起伏分明。 以公子之波澜不惊,楚天涯的自甘淡泊,君东临的览丽天下,霎时亦都被她旷绝当世的绝美姿态所震慑,忘了所以…… 封冰幽怨又似清纯的目光直射楚天涯,“你若不敢与公子一战,势必在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日后不但再难对敌公子,而且更难成一代宗师。” 眼眸又深深看进了魏公子的眼底,“明日就是我的机会,如果你能不死,我将陪你终身,无怨无悔。” 再回拜君东临,“义父请勿多言,再多的恩怨也终有了结的一天。”言罢转身而去,竟然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楚天涯对封冰的身世并不知情,此时已然呆了,只觉得此姝形事每每与众不同,看她翩翩身影绝尘而去,往事顾盼生妍,心中即爱且怨,正是万般滋味涌上心间…… 公子黯然半晌,一跃而起,身形在山谷中几个转折已然消失在夜色里,但听得他朗朗的声音悠悠传来,“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明日清早,魏南焰在峨眉金顶恭候天湖传人。” 君东临今夜本意正是想让楚天涯放弃与公子箭在弦上的一战,纵然他满腹智计,却也料不到封冰的出现会令事情竟然有如此意外的发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轻轻叹一声,“唉!如此女子!” 如此女子! 三言两语间已激起了楚天涯的战志。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明日金顶上,决战魏公子。 楚天涯忽然从百种思想中惊醒,心中涌起了万千战意。 不论成败,他都必须面对这永远不能逃避的宿命。 君东临苦笑看着楚天涯突然静若秋水的神情,“我今天本来想对你说什么?现在竟然忘了。” 楚天涯原来冰冷的面容上露出微微一笑,就像破开森林射向幽谷的一抹阳光,“君先生不必多礼,反正我也已经忘了。” 是的,忘了! 这一刻,楚天涯已忘了魏公子的高义,君东临的苦心,封冰的爱恨难辨,师父的唯一心愿。 他此时的灵台一片清明,反反复复就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击败魏公子。 楚天涯对君东临一揖到地,飘然离去。 第十一章 那一锥 破了前生往世的恩怨 峨眉金顶,雾气迷漫,劲流横逸。 魏公子立于山顶,看着山道上缓缓向上行来的楚天涯,山风吹得衣襟猎猎作响。 他相信自己这一次必胜,却还是忍不住有一点惋惜。 纵横二十年来,这是唯一的一次与朋友为敌。 不错,他一直当楚天涯是自己的朋友。 那怕楚天涯剑挑他的十九分舵,那怕楚天涯一意与自己为敌杀了商晴风,那怕天湖老人迟迟不忘那横跨面门的一剑,那怕看出了封冰对楚天涯的一丝尚不自知的一缕情意…… 他还是当楚天涯是自己的朋友。 因为楚天涯像他自己。 甚至,比他更像自己。 因为楚天涯的心中没有道义没有礼法,一切都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原则,没有突破就没有超越,这正是成就一名绝世剑客的最重要的条件。 最重要的,楚天涯有情。 都说有情的人无法练成最高深的武功,魏公子却一直不以为然,入世再出世,方能重登顶峰。 君东临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也许楚天涯的行为与思想不乏偏激,但他天生的豪侠之气也注定他不会沦为魔道,这所有的一切都让魏公子欣赏着。 可如今,却不得不与自己在这峨眉金顶上做命运注定的一战。 这一次,楚天涯可以受得起出道以来的第一次失败吗? 楚天涯仰头望去,便只看见魏公子高大的身形如岳临渊,巍然不动。 那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势令公子身上全无破绽可寻。 楚天涯莫名便生出一种永远不能击败他的感觉。 “天涯,你的脚步乱了。” 楚天涯先是一惊,随即镇慑心神,淡淡道,“公子一开口,天涯便找到了公子的破绽。” “为敌之道,百不厌诈,最强处未必是最强,最弱处未必最弱。” “对敌亦最重气势,我若轻易信了你的话,这一战不战也败了。” 站在公子身边的君东临问道,“我见公子的身形无懈可击,楚兄弟若要出手,第一招是攻什么地方?” “公子开口说话,右手凝气,左肩轻抖,腋下有一丝空隙,然而也许是诱敌之计,若我出手,第一招是静观其变!待其右手蓄势稍弱再行出击。” 公子仰天长笑,“我若在天涯的角度,第一招便是攻右手。” “哦!”楚天涯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态,“公子的右手劲力凝而不发,自是伏下了无数后招……” 公子与楚天涯双眼对望,隐有深意,“任何招式,必有攻击力最强的一点,若此点被破,一切后劲变化均会被截断,无以为继。” 楚天涯若有所思,“然而我功力不及公子,如此冒然出手,实如以卵击石。” 公子淡淡道,“那么如此一直对峙下去是什么结果?” 要知如果一直这般对峙下去,公子气势却不断蓄聚,而其时稍有破绽时楚天涯却疑为诱招而不敢发招,只会使楚天涯气势颓丧。此消彼长,待到公子气势到最满溢信心臻达最顶峰时再出手时,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易如拾芥。 这几句话可以说对楚天涯日后的成就有着不可限量的作用。 两军相对硬锊对方锋芒,如此强硬霸道的做法亦只有如公子楚天涯这种天生不计成败唯求放手一博的人方能做得到,天湖老人虽然亦是武学奇才,然受性格所限,畏首畏尾之下,先求保身不求破敌,虽不乏稳重,却是不合楚天涯的路子。此时魏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因材点教,楚天涯自是受益菲浅。 楚天涯浑身一震,一跃而起,拨身落在山顶,在公子五尺外立定。负手长啸,“多谢公子!” 公子哈哈大笑,“天湖老人有徒如此,实已胜我一筹了!” 此时东方天际一片血红,一轮红日破茧而出。 “如今将军大敌已去,公子再无当初百敌伺身拼死一战的气势,我们并非全无机会。”封冰的身影从道边闪出。 “我们?!”魏公子眼中一黯,封冰终于摆明态度要与自己一战了吗? “命定的局谁人能破!”魏公子喃喃叹道,“天湖门人,敬请出招!” 楚天涯面容不变,仿佛全然不因封冰的突然出现而乱了心神。 左手捏剑诀,右手呛然拨剑,长剑虚指公子,“师父穷十九年心力创下一招‘无涯’,尚请公子指教。” 一时间天地静如鬼域,突然便有了一种无以名之的慑人气氛。 君东临退开数步,仍感觉到楚天涯这一招凛冽的杀气,心中大震。虽然他知道公子有着如何惊人的实力,即使楚天涯与封冰联手恐怕也难有胜算,却也不禁心惊。 封冰却不退开,站在楚天涯身后。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是如何的凄厉而怆然。 从没有一刻,楚天涯的心境是如此的清明。 他是这么清楚所处身的环境,所面对的敌手,所心系的那个女子,人与人物与物的微妙关系。 好一个魏公子,在楚天涯如此强大的剑势下竟然仍能开口说话,“天涯此招一出,只恐分得不是胜负而是生死了。” “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谈笑间剑决生死,何所惧之!” “好,好,好!”魏公子连叹三声好,“冰儿即管一起出手,我亦只好放手一博了。” 天地肃杀,一时对峙的三人全都静了下来。 楚天涯看着魏公子的双掌,面含杀机。 魏公子盯着楚天涯的剑,凝神戒备。 封冰望着魏公子的脸,花容惨淡。 一片树叶飘然落下,转眼间就被三人的杀气绞得粉碎。 气氛骤然紧张。 如山雨欲来的汹涌。 如兵临城下的嚣张。 如紧锣密鼓的铿锵。 晨钟乍然响起,余音未绝,楚天涯已飞身而起。 对方的最强处就是出手的目标。 剑光直奔魏公子的心脏。 直奔魏公子蓄满功力的双掌。 前面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一道墙。 楚天涯只觉得自己一往无前的剑势渐渐在魏公子的掌力下凝滞,那是魏公子数十年精纯的内力在全力抵挡自己这一剑。 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孤独而惨历的梦,他想到了师父面上的那一道永远不能消除的剑痕,他想到了雨飞惊倒地时的愤恨,心中全然无窒,剑气再盛…… 怦然一声大震,二人蓄满的内劲终于相碰,一时砂石齐舞空中。 此时纵使一方收力,另一方的劲力在气机牵引下也必全力泻出。 “无涯”此招即出,已是全无回旋余地。两大高手自此竟成不死不休之局。 剑的光芒一暗,龙呤之声不绝于耳。 他想到了第一次杀人剑刺入商晴风身体时心中的抑郁,他想到了魏公子豪朗的的笑,他想到了毒来无恙断头的呻吟,他的耳中只有那晨风中吟咏未绝的钟声…… 剑在空中停顿下来,剑身弯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 身在局外的君东临蓦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楚天涯的杀气凝在剑尖直指魏公子。 魏公子全身的功力提起凝在胸前的双掌上,全力化解着这一招“无涯”。 而封冰…… 封冰的杀气竟忽然变了方向,由魏公子的眉间转移到了楚天涯的后心…… 楚天涯处身魏公子惊涛骇浪般的掌劲中,对身后的变故浑然不觉。 剑再前进一分,终不能进。 寸。 断。 裂。 楚天涯败了,他无话可说。 随即魏公子那浑厚的掌力直奔心前。 他想到了第一次看到封冰时的惊艳,他想到了封冰幽幽的眼光。 最后他想到了封冰在自己脸边的轻轻一吻…… 突然他发现魏公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黯然。 随即有一缕尖锐从身后直透过他毫无防御的左肩。 他惊讶的发现有一点银色的寒光没入了魏公子的右胸,穿胸而过再投入了茫茫的雾色中。 魏公子的掌力在刹那间崩溃。 折断了剑刃的剑柄重重的撞在了魏公子的心脏上。 才蓦然有一种痛由左肩传来。 那……就……是…… 破浪锥。 这……才……是…… 惊梦无涯! 楚天涯依然感觉到那支来无影去无踪的锥上有着她身体的余温,甚至清楚的可以感觉到那一缕银光透入自己肌肤后的锐烈。他很想回头看看她,想证实一下他尚在迷乱中的猜想,但一种无力的疲累迅速抓住了他,他听到了剑柄撞在骨肉上的暗闷,他听到了君东临的大失常态的怒吼,他听到了自己心中一声嘶哑的叹息…… 他竟然比魏公子更先倒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一招“无涯”的身后竟然是如此的破绽百出,他才知道为什么师父从来不愿意和自己有一点点师徒间的感情。他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从一开始他就只不过是天湖老人给魏公子设下的一个局…… 真正的杀招当然不是他的“无涯”。 而是她的“惊梦”。 君东临赶上一步,接住魏公子倒下的身体,全力输入真气。 然而连续两记在心脏要害的重击,功力深如魏公子也是回天乏术。 魏公子嘴角露出一丝一闪即逝脆弱的笑,“冰儿,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封冰不语,楚天涯想抬头看看她的眼睛是不是有泪光,却心灰若死。 那一道穿过他左肩的锥并没有让他受太重的伤,却比任何武器都致命。 “东临,我知道你一直待她像女儿,以后你便帮我照顾她吧。” “公子……”君东临老泪纵横,“东临定然不忘公子知遇之恩。” “我很累了,这样也很好。冰儿解了心中的结。而我也没有死在将军手上。” 楚天涯看到了她踉跄的脚步停在公子面前,“我封冰在公子面前立誓定然不放过明将军。” 君东临跪倒公子面前,“东临亦立誓必助冰儿,死而后已……”言未完已是泣不成声。造化弄人,封冰与君东临此时唯有把将军视为致使魏公子亡命峨眉的仇敌方才可泄心中的凄苦与忿怨。 魏公子面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天涯,我看得出来你对冰儿的情谊……” 封冰长吸一口气,“公子你放心,这一世我再也不会有别的男人。” 公子望着封冰大笑,嘴角咳流出的血滴在楚天涯的面前,触目心惊的红。“冰儿,我魏南焰这一世中,唯一无悔无怨的就是爱上了你,命断你手也是心甘情愿……” 这一刻,楚天涯终于流下了平生第一滴泪。 他真恨她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他恨自己从一开始就在受着欺骗,师父骗了他,而封冰大概也在不知不觉中骗了他…… “好一个天湖,好一招‘无涯’,……”公子语声渐弱,终不可闻。 在所有的意识变得恍惚的时候,楚天涯感觉到了那白皙的手又搭上了他的肩头,感觉到那幽怨的眼光又缠住了他的思想,感觉到那天籁般的语声似远似近的颤抖着他的心跳,感觉到顺着自己的脸颊滑下的咸咸的潮湿,感觉到一种柔软的东西碰触着他的脸…… “我说过,你欠我一道伤口……” 是她的唇吧,他想着,然后一任自己的意识在虚空中游走着,游走着…… 她一生中只爱过两个人。 那一锥要了一个的命。 那一锥伤了另一个人的心。 那一锥仿佛穿过的不是他的肩和他的胸,而是穿过了有情世间。 那一锥破了前生往世的恩怨。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